邢顒来雍奴前便就知晓境内有这么一股黄巾军,对其实力以及作为并不清楚,此刻听到于赫的哭诉,才惊觉这一股黄巾军的棘手。
而当邢顒听田豫讲起他与这一股黄巾军的交手过程时,禁不住多看了几眼面前的的年轻县尉,能够凭借雍奴县的几百骑兵,就能与人数近万的黄巾军周旋近月,足以见得此人的带兵能力了。
“你说这股黄巾军不仅有甲士,还有胡部骑兵?”
“正是,不过都不是官军的制式兵甲,看着像是私造的。至于胡部骑兵,不过是些本地破落胡部,战力不算强,平时抢劫商旅为祸一方,而今与那黄巾军算是一丘之貉。倒是其营中的甲士,列阵而战看起来颇有章法,不大容易对付。”
田豫说起这一股最近变化颇大的黄巾军,摇摇头很是感慨。范济那厮对他来说,就像个打不死的小强,本以为将之击溃,余部流窜到山里,最终会成为雍奴县里的一支山匪,哪里想到,短短时间范济就带着步骑近万的部队卷土重来,将雍奴县的豪强席卷一空。
也是因为范济作为酷烈,使得雍奴县城内的多少豪强子弟,咬紧牙关,毁家纾难都要灭了他们,田豫也是得到这些豪强子弟的支持,才能将县城内的几百骑兵武装齐整。
“此事不难,两位敬请放心,待我大军一至,必令其化为齑粉。”
邢顒很是自信,接着看向身后一直尾随的年轻护卫,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随后,在田豫等人的注视下,那名护卫径直出门,没多久便听见马匹远去的踢踏声响。
当日下午,田豫等人便就在雍奴城门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骑兵马队,以及那高高飘扬的公孙旗号。
雍奴县城许多不明事理的百姓,将公孙度的旗号当作了公孙瓒,连声为其呼号,待得知公孙度的真实身份,却并未改口,毕竟在百姓眼中,都是公孙家的,说不定是两兄弟呢。
“黄巾军自行溃散?余众投降,主力潜逃他郡?”
在于赫以及城中豪强热情迎接辽东骑兵将领时,田豫从手下哪里得知了范济的消息。
“这厮真是油滑,数万大军也没有将他捉住。投降的黄巾众呢?张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田豫这会儿已经得知,统领这支公孙度的偏师的是名为张敞的年轻将领,传说此人并非豪强出身,前几年还是个边地良家子,因为屡立战功才得以升迁成为大军统帅。
这样的励志故事,向来为幽州的良家子所喜,故而田豫对其也很好奇,问起了张敞对这些投降黄巾的处置。
“都押在营中,听说是要往南迁徙,于沿海的撂荒地安置。倒是便宜了彼辈!”手下回应着田豫问话,语气里有着颇多不忿,毕竟黄巾军在雍奴县造出的杀孽不少。
“此乃好事,黄巾是杀不完的。张将军此法甚妙,只要安稳下来,就不怕他们再闹事。”
田豫却对张敞的处置很信服,至少这位并没有染上边地将领嗜杀成性的习惯,处事很是稳妥。只是,他偶尔抬起的目光,夹杂着些许忧色:“不知幽州这场乱局,何时才能平息?”
渔阳郡,潞县
公孙度带着三万骑兵,浩浩荡荡的席卷过渔阳郡的平谷、狐奴、安乐等县,与右北平郡类似,所过之处,豪强官吏皆出城请降。
此时此刻,幽州的地方官吏的请降不仅是摄于公孙度数万大军的兵威,也因为这些日子连连收到公孙瓒、刘虞等人身死的消息后感到震撼惶恐后的下意识行为。
在刘虞死后,对此刻的幽州豪强们来说,依附公孙度为主的辽东军势力,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毕竟,公孙度也算作幽州人士,大家都是燕人,怎么也有一点香火情在。
潞县城外的荒野之上,大股的骑兵奔驰,犹如野火一般卷过原野。
渔阳郡太守饶斌,带着自己的僚属部下,来到城外十里,亲自迎接这位幽州人眼中的幸运儿。
饶斌是个面容威严的老者,鬓角染满霜雪,身子却很挺拔,眉眼间时不时透露着一丝冷光,他身后的渔阳郡兵皆是整装待发,兵甲齐全,无形间散发着凛然杀气,逼得潞县城中的豪强离得远远的,不敢接近这位老太守。
“来了!”
忽地,低头假寐的饶斌睁开浑浊的眼睛,望向北边灰蒙蒙的天空,轻声道。
而随着他的自语,在场的兵卒豪强,皆感受到了一股子令人心神震颤的轰鸣,那是大群马队疾驰才能造成的动静。
没过多久,众人的视野中便就出现了一支穿着亮色铠甲的骑兵,阳光映照下,金光反射得在场之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饶斌一手扶额,挡住反射的强光,感受着那股子直逼心神的威压,忍不住自语道:“呵呵,后生可畏啊,这股子气势,不输当年的渔阳突骑了。”
说着他当即策马,一马当先朝着那一支不断接近的骑兵驰去。
而在对面,大旗之下的公孙度也注意到了只身出列的苍老身影,“驾”的一声操控战马接近着那道身影。
“饶老太守!”
“见过府君!”
在数万大军的围观下,两骑缓缓靠近,马背上的二人拱手问候。
“府君如此大动干戈,意欲何为?”看到公孙度脸上的轻松神色,饶斌也很放松的放下了缰绳,任凭马匹靠近,轻轻拱手问道。
“饶老太守,当今天下,诸侯攻伐不休,百姓苦难流离,正是大争之世,我辽东也想入局,否则,呆在辽地无异于等死而已。”
饶斌对公孙度的回答并不意外,他若是年轻个十岁,说不定也会有此心思,想要与天下英雄争一争的。而且,说到底,渔阳郡根本没有实力阻挡公孙度步伐,而今的他,需要的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他甩甩脑袋,白须在风中摇动,心中有些顾虑,生怕眼前这位又是个公孙瓒那般的人物:“公孙府君,不论你与公孙伯圭是何关系。若想要占据幽州,可不是光有武力便可成事的。”
“老太守放心,小子我占幽州,绝无私心,有我在一天,必不让异族逞凶,也不会让外州之人来我幽州作威作福。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劝课农桑,发展工商,渔阳盐铁、广阳钱粮,涿郡牛马。刘使君的未完之事,在下将继承遗志,发扬光大。”
其实说起来,公孙度占据幽州后,要做的两条,都不过拾取公孙瓒与刘虞的牙慧罢了,一个要压服境内胡部,一个要发展经济,只是他二人水火不容,最后两个目的都没有达到。
听到公孙度对于压服幽州异族、以及对抗外州压迫,饶斌只是颔首,以当前公孙度表现出来的实力,自保足矣,况且这幽州之地,向来不缺血勇男儿。
但听闻公孙度说起刘虞的经济政策时,饶斌却是眼前一亮,意识到了公孙度并非传说中那般的纯粹武夫。其人言语中对百姓的照拂,看得出来很是真诚。
“好,好好!”
饶斌连叫几声好,尽管知道公孙度政策的背后,会有一大群豪强倒霉,可饶斌还是为之叫好。饶斌并非是什么大族出身,他这一辈子都是在幽州度过。
他是剿贼立功起家的,打乌桓、打鲜卑饶斌没有一点心理负担,毕竟边境儿郎,谁家不予胡人有点血仇?
可是这几年剿灭黄巾军却让饶斌愁白了头发,绞杀那些羸弱无力的百姓,着实让他心力交瘁,过程中他也渐渐明白了,黄巾的源头,不在百姓,而在不断课税的官府,在压迫过甚的豪强。
笑罢过后,饶斌突然翻身下马,朝着公孙度大礼拜下,口中呼道:“渔阳太守饶斌,见过公孙使君。”
“免礼!老太守快快请起。”
公孙度见状,当即下马扶起面前老人,待看到饶斌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公孙度忽地涌出一阵感慨,这天下的官吏,也不总是残虐害民之辈,总有人对乱世有着期许,对百姓有着同情之心。
拉起饶斌的手臂,公孙度与之把臂前行,一齐向着潞县城中去。
“老太守放心,此行我带有三万骑军,渔阳郡之北有胡部犯边之事我已知晓,我即日便派骑兵北上,助力郡府驱逐胡部,我汉地自家纠纷,决不可让胡部讨得好处。”
行路间公孙度看到了饶斌手下的那支颇为整齐的郡兵,当即说起对北方边境的处置。
却不料饶斌闻言立即摆手,言辞恳切道:“此事万万不可!蓟城未定,使君应用兵于内,不必为北方边事烦心。老朽我与胡部打了一辈子交道,知道这些狼崽子的性子,吃软怕硬,出动大军不一定能抓得住这些人。
况且,我渔阳郡理当出兵为使君分忧才对,怎可让使君分兵?”
饶斌其实对公孙度的表态很是感动,公孙度在争权的关键时刻愿意出兵向北,已经表现出了作为幽州牧的大局观,让他更为欣慰于自己的选择。
公孙度呆愣愣的看了饶斌几秒,眼前的老人是真的不愿意让公孙度分兵,且他是真的希望公孙度能够以最快速度入主幽州,尽快将幽州的乱局稳定下来。
见到饶斌对自己支援兵力坚持不受,公孙度只好作罢,转身朝着后方挥手道:“拿上来。”
望着渐渐接近的几辆大车,饶斌指着篷布掩盖下的大车:“这是何物?”
“些许兵甲而已。老太守征收渔阳,正需兵甲。这些都是某军中汰换下来的,正好赠与边军兄弟。老太守切勿推辞!”
饶斌挑挑眉,渔阳郡的府库空的能跑耗子,边军的兵甲损耗率也大的惊人,对于这一批兵甲他还真说不出推辞话语,只好拱拱手道:“多谢使君!”
翌日
饶斌亲自率军北上,途中看着车辙印颇深的车架,好奇掀开篷布一瞧,顿时被那耀眼的甲片闪到眼睛。
“这,这是汰换下来的?怎么可能?”
想到昨日公孙度的恳切神色,饶斌想到幽州府库多少年没有给他面补充兵甲的故事,不仅神色复杂的拾起一具臂铠。
铛铛铛!
兵刃敲击的声音很清脆,试验之后,韧性与强度俱佳。
与手底下的将官对视一眼,各自都有惊色闪过。
“辽东的兵甲何时如此精良的?”
“呃。小的倒是知晓。去年就有商贾售卖辽东铁器,其中间或有兵甲售出,质量尽皆不赖。”身旁的将官拔出随身的环首刀,光亮的刀身刷的一闪,便就落入了饶斌手中。
饶斌将之握在手中,试了试重量,挥舞几下试了试武器的配重,都能达到官造的标准。他还拔出自己随身的环首刀与之比对,发觉二者的差距甚小,饶斌不由吸口凉气:
“嘶,这辽东冶铁所的技艺不错啊,赶得上幽州大匠了。是哪位大匠所造?怎的没有铭文?”
翻找着手下环首刀,始终没有寻到铭文,饶斌这才将疑惑目光看向手下。
手下有些尴尬,转身朝着亲兵吩咐几句。
没多久,轻兵怀里捧着好几把环首刀到了跟前,将官指了指这些环首刀:“这些都是一齐买的。正想与府君说呢,这些刀就像一个模出来的,差别甚小。府君且看,尺寸、重量、打磨痕迹都一致。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刀具价格极其廉价,单价不过500钱!”
望着手下比出五根手指的手势,饶斌一时愣在当场。
“这些,都是五十炼吧?”
此时的物价,军用刀800钱左右,私家作坊便宜点,600钱也能买到。可这些刀具都是几炼,十几炼,甚少达到饶斌手中那把五十炼环首刀的。
“没错,我家铁匠看过了,都是五十炼的。辽东的官造刀一流传过来,我家铁匠就说这世上的刀匠都没了活路。五十炼的环首刀卖500钱,扣去铁料、碳钱,学徒的伙食费,算下来铁匠净亏!”
将官看看手里的环首刀,颇为感慨的说道,他并非铁匠,还不能体会铁匠在面对辽东铁的绝望,可每当看着手里的辽东刀具,他都会回想起家中铁匠那张苦闷异常的脸。
饶斌抿了抿嘴唇,望着那一车刚刚被掀开篷布的铠甲,眼前仿佛见到了辽东千万铁匠费力敲打钢铁的画面:“嘶!公孙升济,你是捉了多少铁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