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田健那一张颇为笃定的大脸,似乎谁说有能与他手下甲士相抗的骑兵,他就要与之搏斗一般。
“咳咳,还真有。”
公孙度干咳一声,推开田健,接着点了下旁边一脸冷笑的张敞:“张将军手下的甲骑你见过吗?”
田健看到张敞一脸傲然的仰着头,没有头铁的硬顶,而是腰段柔软的连连摆手:“嘿!那不能比!数万骑兵里优中选优,州府泼水的钱粮耗费,才能练出来那几百甲骑,哪里是我手下几千步兵能比的?”
尽管是服软之词,可谁都能听出他在阴阳具装甲骑的耗费甚剧,数目却甚少,投入与产出严重不相符。
这话倒是正中公孙度的心思,他也在为具装甲骑的投入产出发愁,盖因限制甲骑数量的因素众多,不仅要私人定制的人马铠甲,还要武力强横的骑士,能够驮乘骑士及铠甲重量的上好马匹,以及数量同样巨大的辅兵人员。
虽然心中好奇,但公孙度也不会当面打击甲骑的积极性,毕竟甲骑自成立以来战功累累,绝不是能从性价比角度加以评说的。
而且,公孙度敏锐的指出了田健手下甲士的一个缺点,青州人悍勇,可由于身处内陆,要想成建制的使用骑马步兵,骑术就是一个明显阻碍:“时间紧迫,幽州倒是不缺战马。可你帐下的那些青州甲士,又有多少会骑马的?”
田健顿时被公孙度抓住痛脚,眼珠子一转,嘿然道:“主公英明,呵呵,老田我也不一定要好马。
没有马,以车代步也是可行的。至于车嘛,普通大车肯定不行,太过笨重。我看强弩营用的那种大车就不错。轮子大,车架坚固,跑得还快,用来承载甲士最为合适不过。”
“嘿,你个田老汉。好歹也是一齐上过战场的,有你这样的挖墙脚的吗?”公孙度身后一直看戏的李信不乐意了,当即站出来指着田健呵斥出声,事涉自己部伍装备,他压根不顾及那点同僚情面。
“你个小娃,好不晓事。上次在马韩你们强弩营不在后方强弩支援,偏要着重甲冲阵。还记得当时你们乘坐独轮车机动吗?呵呵,回去我专门让人打造了一批,轻便好使....”
田健仗着自己辈分高,一点不将李信放在眼里,嬉笑着说起当年李信打马韩时的旧事来。
眼见二人快要吵起来,公孙度赶忙止住:“停!”
接着他面露正色对田健道:“强弩营的大车都是特制的,专为安设强弩制造,你就不要打强弩营的主意了。
不过,听你言,既然正面战场有了局部机动的独轮车?那么你部缺少的不过是轻便耐用的马车罢了。”
“主公英明。”眼见自己的打算被公孙度识破,田健讪讪应着。
“军师,辽东转运的车架还有多少?”接着公孙度看向邢隅道。
“新到的车架有三百驾,都是最新式的大车。”邢隅略微思索便就拱手应道。
公孙度点点头,继而转身对田健道:“这三百车架尽数交予你部,配合州府的普通车架,足够你部甲士的机动需求了。
另外,我保证,今后辽东转运的新式大车,优先配发你部。”
“我...”田健还要再说,却在公孙度的微眯的眼神下闭上了嘴巴。
其实说起来,田健之所以对各部的军资如此垂涎,不过是因为他此前远在青州,享受不到那些郡府新配发的武器装备,心里担心与公孙度有所生分,这才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好不容易安抚下了田健等一众青州将官,公孙度踏步入内,准备一观青州甲士的风采。
入了步兵营房,公孙度很快便就在营地校场的另一侧发现了正在训练的甲士。
田健口中的甲士,其实与此时人们口中的甲士有所不同。此时人们口中的披甲士,多半说的是皮甲,铁铠那都是将领级别用的。
而田健手下的甲士,则是在皮甲的基础上,披挂了全副的铁铠。兜鍪、面甲、盆领、胸甲、批膊、裙甲...兵卒被甲胄遮掩的严严实实,这副样子,光是立在无甲兵卒面前,就能让人生出一股无力感。
到了这个时候,公孙度才回头细细打量田健的穿戴,指点着他身上的甲胄道:
“嗯?看来你动了不少心思啊!啧啧,我怎么看着有汉军制式铠甲、辽东胸甲、锁子甲的痕迹。”
田健举起铁护臂,轻轻拍打着胸前打磨透亮的铁甲,当当作响中回道:
“嘿嘿,当初打马韩,省下来不少甲胄,总不能浪费,我就想着就郡府配发的胸甲进行改造,让工匠试着改了下。
结果嘛,我让人试了,刀剑难伤!战场上只要不跌倒,就伤不了我。”
“善!”公孙度脸上绽开笑容,上前轻轻锤打对方胸甲。“听说袁绍亦有支重甲士,名曰大戟士,届时对上他们,就看你等的表现了。”
田健一听世上还有另一支专业甲士队伍,顿时挑挑眉,不服气的拍拍胸甲“主公放心。不是我小瞧袁绍,他手里的重甲士,绝对打不过我。”
公孙度闻言颔首,接着打量起校场上正在行进变阵的重甲士,这些甲士手里的兵器并不尽是公孙度想象中的长兵,还是环首刀为主、其他的如长矛、长柄斧、连加、铁棍,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属于什么顺手用什么。
“主公有所不知,重甲士破阵,由于甲具以及视野所限,基本是单打独斗,所以极少列阵,自然很少使用制式兵器。这也是属下肯定大戟士不如我等的原因。
大戟这般的兵器,若是交由重甲士使用,战场上挥舞不了几轮便就没了力气。”
看着田健一副重甲专业人士的模样,公孙度也没有反驳,嗯了一声后便就向着其他营垒巡视。
强弩营相比其他营垒,就有些静默了。
公孙度远远观去,林阵正在将台上不断下令,军中的传令兵手中的令旗颜色形态不断转变。
而下方则有大股的兵卒按照指令布置强弩车架,车架停下后,立即有军官一条条确认方位、位置,不时有犯错的军官被提拉出来,当众遭受惩罚。
公孙度正要前去慰问一番,远处陈江的呼喊声传来:“主公,狐道长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当即让公孙度的脚步一顿,转身迎着陈江向外走去:“到哪里了?有没有带东西?”
陈江策马赶来,满头满脸的汗水,闻言连忙喘了口气,缓了下道:“刚抵达漯水【桑干河】码头,船上载了不少东西。”
“走,去码头。”公孙度闻言大喜,立即翻身上马向着码头而去。
而在漯水码头上,刚刚抵达此处的狐刚子踏上陆地,晃了晃差点倒地。
“师父,你可小点心。”关允则一把扶住摇晃的狐刚子,说话的语气却分外生分。
狐刚子没有在意,伸出断了两根手指的手掌晃晃道:“还在为你师兄弟的死埋怨为师我呢?你看,为师这也没躲过不是?”
“哼,李、王两个师弟,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找到,师父你不过断了几根手指...当初府君册子里明明写了,硝精制物须得谨慎,师父你全然不顾其中风险,不仅害了师兄弟性命,还将襄平城内的道观给毁了。
差点将前来问诊的病患给活活吓死,史师伯已经将你驱逐出观了。
哼,若非此次使君相邀,你就等着在襄平城外的野山上过一辈子吧。”
关允则没好气的松开狐刚子的手臂,双手环抱于胸闷声道。
当听到自己几个便宜弟子的下场,狐刚子眼神也变得黯然些许,无意识的想要抚须,只是刚一举起,才意识到白须早就给毁了,手指根处还传来一丝刺痛,让他微微蹙眉。
望着左手光秃秃的几根手指,狐刚子恍若无事的动着剩余手指,接着用右手拂过被大火燎过的头皮,那张老脸逐渐变得痴狂:
“使君方向全然错了。哪里需要什么硫磺、碳粉,以我的丹方,只要吉贝布、胆精、硝精即可造出这世上最强武器....
只是过程,不大可控罢了,只要给我时间,将来,将来一定能改善的。此物能改变天下。而我,还有你,我的好徒儿,只要能将这丹方稳定下来,我等都能名传后世,为后来人所景仰。”
望着狐刚子那一脸狂热的神情,旁边的关允则情不自禁打个寒战,忍不住往旁边缩了些许,他虽然也对丹术感兴趣,可没有狐刚子这样着迷,还专门往破坏力方向发展。
这老道长自从那日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爆炸后,就似乎看透世事一般,对爆炸物产生了浓厚兴趣,还因此放下了求仙问道的执念,专心攻坚起那些极为危险的硝精造物起来。
关允则仔细想想,自从狐刚子从襄平羽林营收徒以来,期间因为中毒、火灾、爆炸、腐蚀等原因伤亡的道童,已经数不过来了,而今羽林营中的丹术一科,已经成为了人人谈之色变的科目。
他想到这里,转头看看身后那数艘小舟,想起船里承载的硝石,就不由心底发颤,他轻轻一抚额头,庆幸着:“还好!这些都是原料,只需要做好防火就行。”
就在二人细声说话时,人群中一名身着官袍的中年人朝着这边惊喜呼道:“狐丘!?狐刚子!许久不见,你不是在洛阳吗?董卓屠城,我等皆以为你在洛阳仙去了。怎的来蓟城了?”
狐丘转头,就见个中年官员近身,满脸的笑意,拉着狐丘细细打量,待看清楚了狐丘身上的明显烧伤时,禁不住跳脚骂道:“你这是?从火场里逃出来的?嘿,董卓这个恶贼!不得好死!”
“赵该?”狐丘被人打量许久,总算认清了眼前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正是在下!当年洛阳一别,没想到狐道长还认得在下,不胜荣幸。”
赵该整了整身上的衣袍,他本来是刘虞手下别驾,此次幽州权力更迭,公孙度并未对那些中间派进行清洗,故而赵该还是别驾,只是被派遣了些清闲职位,倒是无事一身轻,此刻姿态悠然,笑意盈盈的看着狐丘,满眼都是遭遇故人的欣喜。
狐丘偏头,朝着赵该身后打量几眼,随后挥手撇开关允则,拉着赵该到一旁,神秘兮兮道:“咳咳,赵该兄弟,你阿姊呢?这些年如何了?”
赵该瞧着狐丘那一脸为难还夹杂着害羞的神色,顿时了然,想起小时候听到的这位道长与家姊的纠葛,挤眉弄眼道:“呃,家姊一心向道,尚未婚配。怎么,道长想要与家姊论道?”
“哪里哪里...”狐丘像是被人戳中心事一般,连连否认,又连忙正色道:“在何处潜修?唔,老道我受使君邀请,前来蓟城相助,今后少不了要叨扰一番的。”
赵该听到此言,不由朝着狐丘身后那几艘小船望过去,这处码头上停泊了众多小舟,唯独这几艘船看守得最为严实,船主还拿着使君手令,谁的面子都不给,由不得他不好奇。
听到狐丘与公孙度关系不浅,联系到狐丘此人以炼丹闻名,心中直以为公孙度与那些士人贵族一般,贪图金丹大道,长生久世,暗自摇头,可面上对待狐丘却愈发客气起来。
轰隆隆!
就在赵该想要邀请几个道长前去别苑作客时,急促的马蹄声就传了过来。
几人抬眼望去,就见公孙度的大旗招展,身后一列列衣甲鲜明的铁骑开路,直直向着这一处码头冲来。
看着公孙度亲自迎接,赵该顿时惊讶万分,还没来得及与狐丘叙完旧,这位老熟人就在兵卒的簇拥下离去,留下赵该等一众官吏在风中凌乱。
“这...这,方士如此受使君重视吗?唔?或许能从家姊那里想想办法。”
蓟城城外的一处偏僻庄园,这里原是张瓒名下的家产,而今落入了黑衣卫手中,成为了公孙度进行秘密试验的地方。
“快,让我瞧瞧你等制造的火药。”
公孙度领着狐丘一行刚抵达宅院,就迫不及待的要求狐丘给他展示黑火药的威力。
早在几人抵达之前,公孙度就从糜竺的来信中得知了襄平发生的爆炸,声如雷鸣,牲畜乱窜,人群惊惧,城北的道观还因此垮塌了一半,闹出了好大的事端。
狐丘并未因为公孙度的急切而显得慌乱,下车之后慢悠悠的指挥起随行工匠兵卒小心行事。
随后不慌不忙的与那些道童一齐,将不同的药粉混合、拌匀,没多久公孙度面前就出现了一木盒的黑灰色粉末,与前世所见的黑火药类似。
狐丘拿着一根陶棒,将粉末摆成西线,随后举着一根点燃的线香靠近。
嘭!轻轻的一声炸响,公孙度面前就闪过一团亮光。
他赶紧搓揉眼睛,眼睛正因为强光刺激而不断流下泪水,许久后,眼前的亮斑才消散些许。
眨眨眼睛,公孙度嘴里赞道:“就是这般,有些模样了。爆炸的威力如何?能够炸塌城墙吗?”
“呃...”狐刚子脸色一滞,接着惊色与喜色齐齐一闪,当即跳起来拍手道:
“对啊,这般丹药,就该用来炸城墙才对!嗯,我想想,五艘船带的火药数量,足够造成破坏城墙的威力,只是要如何约束方向?”
“可以挖地道到城墙下,也可以寻墙根薄弱处埋设足量火药,都能起到炸塌城墙的作用。”公孙度见到狐丘这般有主观能动性,当即帮着出主意道。
狐丘眼睛一亮,给公孙度投去一个赞赏眼神,接着揉着下巴思索着:“唔,只是为何要执着于炸城墙?不如炸城门?岂不是更为容易?”
一侧的关允则闻声,看看饶有兴趣的公孙度,再看看一脸狂热的自己师父,心底开始发慌,总觉得自己见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