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两百骑兵并排的骑兵阵列几乎是同一时间将竖立的骑枪平举,枪尖冰冷的锋刃直直对着前方嘶喊着接近的匈奴骑兵。
呼呼!
风卷过头盔的呼啸与呼吸在面甲内的回荡同一时间响彻在张浪耳中,面对着前方愈来愈近的匈奴骑兵,那股即将撞墙的惊悚感再度席卷他的全身,肾上腺素的分泌,使得他的肌肉紧绷,精神却愈发专注。
嗖嗖!
行进中的匈奴人习惯性的发射羽箭,却因颠簸的马背,拥挤的骑队,加上愈发接近的距离,都使得这阵驰射显得无关紧要。
叮!
一支飞来的羽箭被面甲磕飞,脑袋受力的张浪微微扭动了下脖子,丝毫没有理会天空密密麻麻箭矢,而是愈加伏低了身子,脚跟狠狠踢了踢马腹。
“驾!”
匈奴人的骑射就像是一个暗号,它意味着骑墙抵近了最后的冲刺距离,几乎是在张浪策动马匹的同一时间里,同排的骑兵一同加速,成排的骑枪平举着,朝着他们面前的每一个人狠狠刺去。
而在匈奴人的冲锋队列中,内迁汉地已久的他们,同样学习了汉骑的冲锋战术,讲究骑兵紧密排列,以及正面防御,加上长矛、长戟的武器配备,其冲锋姿态,几与并州边地的汉骑无异。
但即便如此,於夫罗还从未见过,排列如此紧密,且阵线宽度如此狭窄的骑兵冲锋阵列。
“前排骑兵这般少,如何能抵挡我数万铁骑的冲击?他们,都会死的!”
眼看着那些举着长矛,视死如归向着己方发起冲击的汉儿骑兵,於夫罗心中忽地感叹起来,为这些汉儿的勇气而赞叹。
但,颠簸的马背,骑墙间偶尔暴露的间隙,让於夫罗能够一睹张浪等前排骑兵身后的景象,望见后续一排接着一排的若急速向前推进起来拒马般的骑墙,於夫罗忽地心头一跳,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对!”
砰砰砰!
“杀啊!”
终于,张浪所在的骑墙毫无偏斜的与对面的匈奴骑兵撞在了一起,在战马、骑兵相撞的前一刻,身不由己的两方人马,皆是情不自禁的呐喊出声,长矛、骑枪、大戟,各式各样的武器,在这交错的一瞬间被使了出来。
马匹嘶鸣着扭动脖子相撞,长兵器隔空拼刺在一起。
紧密排列的汉军骑墙以同一宽度上的绝对数量优势取得了冲撞胜利,但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只因暴露在他们眼前的,还有无数奔涌上前的匈奴骑兵。
“来吧!继续!”
张浪右手受了伤,脸上同样挂了彩,强忍疼痛的他将骑枪换了只手,甩了甩骑枪上的血水,丝绦被血浸湿,红的愈发耀眼,他转头看了眼变得稀疏的队列,将骑枪高举着示意,继而策动马匹继续向前冲去。
砰砰!
.....
砰砰!
又是一次冲撞后,张浪手里的骑枪已经折断,参差的断茬上混杂着肉丝一滴滴血水缓缓落下。
他身上的铠甲也都布满了缺口,战马身上同样全是皮肉外翻的伤口,他已经没有了力气,战马的口鼻已经渐渐溢出血水,此刻只是习惯性的向前慢跑,与主人保持着训练时的默契。
同排的骑兵早就没了踪影,只身突入了匈奴骑兵中心的张浪扯动了下嘴角,想说句什么,却没了力气,接着他的视线忽地天旋地转起来。
啪!
张浪若破布袋一般落在了草地上,望着晴朗的天空,耳听着周边急促的马蹄声,他此刻心境却是格外的安宁。
他想起了那一日公孙度召集他们这些骑兵军官训话的场景。
“论马上骑术,尔等比不过胡人。论弓马技艺,尔等比不过豪强子弟。现实便是如此,尔等上了战场,又该如何与他们作战?又要如何战而胜之?”
那时候的公孙度突然上位,玄菟郡又遭变乱,正是内外交困之际,但他面上却是意气风发,对待底层军官也极为亲和,当时的他站在一具卸下来的马鞍上,对着下边的军官指点着问道。
“搏命!唯有搏命而已!”
踏踏踏!
急促的马蹄声靠近了张浪,视线渐渐没入黑暗的张浪露出微笑,他听出来了,马蹄声紧密而有节奏。
骑墙,没有乱!
事实正如张浪所想的那般,尽管位于最前方的他们,遭受了最为沉重的伤亡,心理压力也是最大,但也正是因为他们冲锋的义无反顾,使得后续冲锋的骑墙保持了秩序,沿着张浪等前辈拓开的缺口,同样以自身化为一波波浪潮冲击而去。
第五排的郭平眼睛血红,他们所在的骑墙是最受前排骑墙照顾的,那些暴露在他们眼前的敌骑,皆是被前排骑墙所犁过剩下的,正是心惊胆颤的匈奴人,根本不敢与他们争锋,短暂交手便就倒在了郭平等人的枪下。
“教官!”
亲眼看着张浪落马,郭平惊呼一声,心急如焚的他想起往日军校里的种种,想要上前救援,却还是压住了冲动,只因为骑墙战术最为重视纪律,并且有进无退,正是张浪在出击前对他们多次强调过的。
忽地,正前方突进一群匈奴人,挡在了郭平的行进道路上,看他们的行进路线,似乎正是前来侧击他们的,只是骑墙各排间的间隙过大,使得他们进入到了郭平等人的面前。
“拿命来!”
郭平厉喝一声,接着便以冲撞姿态直直向前撞去,这一刻的他,直将自己当作了为后方战友铺路的大石,在张浪牺牲的背景下,郭平只觉得性命已不再重要。
骑枪刺落一名敌骑,郭平仍不满足,扔掉骑枪后,调转马头将一名猝不及防的匈奴人撞落下马,战马失去平衡,身子落马后的他仍旧拉扯了一名慌乱敌骑落地。
可怜这些前来执行侧击的匈奴骑兵,与汉骑见面未过一招,便在郭平等人的死命扑击下失去了性命。
此次大规模的骑墙冲击世所罕见,张浪为了让骑墙战术顺利实施,将他直属的骑兵军官分配到了后续骑墙作为指挥官。
正是有了这些有经验,有组织能力的军官辅助,如此超大规模的集群冲阵,才有实现的可能。
此刻这些从前张浪的老部下们,亲眼目睹了那杆代表张浪的骑枪落地,目睹张浪在匈奴人的浪潮着落马。
“杀啊!为教官报仇!”
骑墙中央那杆代表指挥官的骑枪几乎同时展开,目睹张浪落马的他们,眼含热泪的握紧长枪,带着所属的骑队直直向着前方撞去,丝毫不顾前方的敌人为谁,也不论己方兵力多少,血气上涌的骑兵就像是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睛朝着面前的每一名敌人冲撞而去。
避开了汉军正面冲击的於夫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狭窄的骑兵阵列能够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冲击力。
他本以为汉军冲击阵线的侧翼是其破绽,可在汉军接连不断的冲击下,那看似宽阔的侧翼线,根本填不满他所派出的袭击队伍,每当一名匈奴人出现在了汉军冲击的正面路线上,就会被红着眼睛的汉军击落马下。
於夫罗甚至看到有汉军舍弃了武器,直直用奔跑起来的战马去冲撞侧击而来的匈奴骑兵。
“疯了!都疯了!”
於夫罗第一次在战场上感到手足无措,匈奴骑兵组成的巨大的骑兵集群,正如铁砧上的生铁团,遭受着铁锤一次次的锤击。
此刻铁块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薄,变软,就快要断了!
铛!
张策一刀劈翻名大呼小叫的匈奴人,弯腰避开旁边一名匈奴人的刺杀,换刀后回身朝着那人一撩,接着便是一声混杂血腥的痛呼声响起。
环首刀再度回到右手,张策习惯性的矮身,正想要向着前方敌人发起攻击时,忽地眼睛一眯,远处天际线的阳光让他乍感不适,但紧接着便是一股由内而外的欣喜冒出。
“杀穿了!?”
张策回望身后,一片血色的战场上,破碎的骑墙顽强的向前挪动着,将沿途遇到的每一名匈奴人击落,但他们与张策一般,正前方已经没有了敌军身影。
“哈哈哈,杀穿了!”
张策大笑着,激动的他将环首刀举在头上挥舞着,回想起此次冲击的经历,他竟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但紧随而至的便是一股更为深切的愤怒。
“杀,杀回去!”
张策咬牙,脸上的狠色一闪而过,他一扯缰绳,调转马头,身后散乱的骑兵渐渐以他的中心集合着,也随之缓缓调转方向,向着因为被人突阵而过,正陷入组织混乱的匈奴骑兵集群冲去。
骑兵的正面对冲,向来是两方勇气与意志的比拼,而汉军刚才的铁血冲锋,着实震撼了这帮习惯了袭扰驰射,偶尔举矛冲锋的匈奴人。
被人正面冲破队形,不仅是战意与士气上的失败。对匈奴人以及於夫罗来说,更为麻烦的是,汉军这种毫不讲理的冲撞,将他们本就不甚完善的指挥序列给打乱了。
匈奴人有号角、有军旗作为传令手段,可因为游牧的经济基础,使得他们的基层军官还是由帐落头人发展起来的,每一名头人手下统带着不同数量的骑兵,而头人们共同听命于於夫罗的手下贵族。
汉军若铁犁般的冲击,不仅在战场上制造了一片血色之路,也将一支支好不容易维持的匈奴基层组织给轰然击碎了。
没有了军官指挥的匈奴骑兵们,有些习惯性的远远跑开,于远处观望,有的看到了於夫罗在战场上矗立的大纛,紧紧跟随了上去,将单薄的匈奴骑兵重新变得厚实。
只是这种厚实,比起起初的那种有组织有力量的厚重军力,此刻的他们,更像是一群抱团取暖的绵羊。
“冲!冲垮他们!”
行进中的张策发现了匈奴人的色厉内荏,他当即冷笑一声,从马鞍上取出一杆备用骑枪,红色的丝绦展开在空中,他将骑枪在空中画出一道道圆圈。
“散阵冲锋!”
这是条辽东骑兵人尽皆知的命令,常常用于针对军心崩溃的敌人,此刻却被张策毫无顾忌的使了出来,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更重要的是,他更相信身后自己的战友。
庞大的骑兵队列若巨蟒一般扭转身形,在收到前方张策的指令后,蟒蛇的头部忽地分裂开来。
一名名辽东军的军官们从骑墙中脱离出列,充当起了散阵冲锋的箭头,他们手里的骑枪丝绦在空中飞舞,为后续的骑兵指引方向。
骑兵冲锋的锋矢阵,这是每一名骑兵都熟悉的战术。这一刻,不止幽州骑兵,青州骑兵、常山国、中山国的支援骑兵们也加入到了战术当中,充当起锋矢的刃部。
“真他娘的畅快!这才叫骑战!”
跃动的马背上,一名出身常山国的骑兵身处这样的环境,情不自禁的大叫一声,手中的环首刀直直点向那些心丧若死的匈奴人。
几乎在幽州骑兵策动冲锋加快速度的一瞬间,察觉到汉人还要再来一次,且阵线宽度惊人的冲锋的匈奴人,彻底破了道心,开始不顾将官的阻拦,不顾头人的威胁,自顾自的打马离开。
“快跑啊!”
“呜呜...汉人不要命了!”
什么叫一哄而散?大纛下的於夫罗亲身体会了一把,明明还有万余军力的他们,却在汉人转动兵刃对准他们的那一刻便就败下阵来。
兵败如山倒,於夫罗的单于威风此刻根本不起一点作用,还因为他的大纛所在原因,被汉军当作了最关键的冲锋对象。
“不许跑!尔等是单于亲兵,我命尔等拿起刀来!”
於夫罗眼见着左右亲兵在急速减少,又急又气的他抓起马鞭鞭笞路过的匈奴骑兵,却丝毫不能改变这些人的逃跑心思。
“儿郎们被杀破胆了!你看谁能挡住这帮不要命的汉儿?我军败了!单于快跑吧!”
一名亲信手里拽着几匹备用马的缰绳,马匹背上鼓鼓囊囊,此刻来到於夫罗的跟前,急声劝道,看得出来,他对逃跑这件事准备得异常充足。
“跑!?不行!招呼剩余儿郎跟我回阵,袁本初答应我的,与我的金帛女子,一分不能少!他要是不给,我便将他的魏郡洗了!”
幽州军中军,眼见着骑兵对匈奴人取得绝对性胜利,公孙度喜上眉梢,正要以此为契机,对袁绍军发动反攻时,却连续收到让他心头一跳的消息。
“主公!韩统领回禀,刘备军突然北上,已经抵达战场五里。彼辈骑兵众多,精锐异常,斥候营难以阻击!”
“主公!袁绍军有问题,彼辈用改装大车填补阵线,骑兵难以冲击!
右翼战场,袁绍军出动投石机,向我军突出部进行抛射,前军难以稳住阵脚。”
公孙度望着远处黑压压的袁绍军,忽地有种被人算计的阴森感。
手里拽紧了情报,公孙度蹙起眉头,刚刚战胜匈奴骑兵的喜悦不翼而飞,他先是望向刘备军出现的南方,接着望向始终坚若磐石的袁绍军军阵,沉吟良久。
袁绍军的坚韧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论他是依靠豪强的支持,还是靠着车阵、投石机之类的小花招,但他的确做到了,让公孙度一时难以击破他的军阵。
意外,代表着变数,刘备的出现,不在他的预料之内,那么曹操呢?此刻他又在哪里?
“传令!骑兵断后,全军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