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岳峰赶到陈炮家的时候,老爷子早都全副武装好了。
逮垛子跟逮别的小鹰有所不同,这小家伙别看个头不大,但是脾气秉性跟普通的小鹰有一定的区别。
前面也提到过鹰的迁徙习性,春天是繁殖性迁徙,时间很短,迁徙很集中,从越冬地返回繁殖地,大过的时间很短,过去了就没了。
秋天是季节性迁徙,从繁殖地,前往越冬地,迁徙周期相对要长很多,还有部分洼林的留鸟。
这垛子很少有在东北本地繁殖的,多数都在内蒙跟宁夏那边偏荒原的地区繁殖,秋天比较晚的时候,才会跟着鸟群迁徙,是小型猛禽当中,差不多迁徙最晚的品种之一。
它在东北,华北这些区域,属于典型的冬候鸟,也就是暖和了飞走,冬天在这片地区过冬。
绝大多数的小鹰,都是怕冷的,但是这垛子,是为数不多对温度不是那么敏感相对不怕冷的猛禽。
它们在迁徙的过程中,会挑选食物相对丰富的地形环境当做自己过冬的地盘,所以如果在冬季的野外发现了垛子的活动,那这片区域,大概就在它的领地地盘之内。
除了自己有活动地盘之外,这垛子也是少数捕食非常具有生物节律的小鹰之一。
在食物相对充裕的环境下,垛子每天捕食的时间是固定的,它们体型小,打食儿的本事大,所以只要食物资源相对充裕,很少饿肚子。
打到食儿之后,就会原地或者叼着猎物到附近的树林树上进食,吃饱喝足之后就是在领地周围逛游,也可以理解为在巡视领地,防止别的过路猛禽占地盘。
因为它的这种习惯,导致好多初学逮鹰又不懂垛子习性的人,明明发现了某片场子有垛子的存在,但是几次三番的各种花式下网逮到鹰的成功率却极低,甚至夸张到小鹰几次飞过诱子的头顶,都无动于衷的地步。
实际上,除了少部分网具布置有问题之外,大概率主要原因就是下网的位置,或者时间不对。
你想啊,这个季节下网逮小鹰,基本都是当天去当天回不过夜,你下网的时候,小鹰早就打食儿吃饱喝足了,再看到你的网跟诱子,当然就无动于衷了。
再加上,垛子本身也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猛禽,逮鹰的网具如果太密,网绳太粗,都有可能被垛子发现,概率互相叠加之后,懂得人可能手到擒来,不懂得明明知道这边有垛子,但几次尝试死活逮不着。
岳峰作为老司机,对这垛子的习性可是太了解了,他天还不亮就去跟陈炮汇合,连陈大娘做的早饭都顾不上吃,为的就是赶在早起的垛子打食儿之前,先把网具布置好。
这次下网的地方,还是上次逮逃狱大鹰那片小树林附近。
只不过今天用的网不是自落网,而是另一张平时逮小鹰用的单面攒叉网片子。
说起来,这攒叉网片子逮鹰的道理,跟秋天用骑笼网逮鹞子,基本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下网的地方不是在树林里,而是在林子外面。
没有树木当做挂网的跟脚,这就必须要带两根挂网的竹竿或者其他材质又细又直的木棍。
岳峰带的是两根不到两米长的竹竿,攒叉直接用脚踩到地上固定,然后将单片网挂上。
这网片也有讲究,用的是逮鹞子的三指宽网,但线确是更细的黑色单股。
等网片悬挂布置好了之后,岳峰将装着麻雀的铁丝笼子放在了靠近网片背阴的一面地上,一切准备完成,简单的清理了脚下的痕迹,就拉着陈炮找了处避风的草垛猫了起来等着天大亮。
垛子逮鸟,说起来也非常有观赏性。
诸如松子雀鹰之流,逮鸟多数都是喜欢偷袭下地吃食儿的小鸟居多,主打的是出其不意的高速偷袭,目标以鸟群体当中的老弱病残为主。
而个体强健的垛子,对自己的飞行实力相当的自信,他们逮鸟,喜欢追逐小型的鸟群,而且追的多数都是鸟群当中体力最好,飞的最快的个体。
如果栖身的地盘没有成群的鸟,垛子捕食喜欢将鸟从地上轰起来,再利用超高的速度抄把,逮到鸟不等落地呢,低头就给鸟的后脖颈脊椎位置来一口,所以垛子逮的鸟,几乎没有活口,全都是一击毙命。
上辈子,岳峰大冬天在洼地里下网逮垛子,亲眼见过野生的雌性垛子(马莲)追杀天上飞的云雀,那上天下地高飞高起的追逐姿态,足足可以持续十多分钟才会尘埃落定。大多数的都是垛子获胜,捕食成功率超高。
岳峰跟陈炮下完了网之后来到了一个草垛边上避风,这片地是陈炮自己村集体大队的地,陈炮罩得住。
爷俩点了个小小的火堆,一边烤着火聊天,一边等太阳出来。
“小峰,咱们等多久去看网啊?万一这小蓝鹰今天不来这边打食儿咋办?”
陈炮的神态心情,跟前几天喊岳峰来帮忙逮越狱的大鹰几乎一模一样,略带忐忑,满怀期待。
岳峰咧嘴笑笑,往火堆里加了几根秸秆斜倚着草垛说道:“应该问题不大,今天没风,最近几天气温也比较稳定,昨天您还看到它的踪迹了,那肯定还在这一片活动!”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都奔六十了,还干这种半夜三更起来下网逮鸟的活儿,如果说出去,肯定让那帮老家伙笑话!!”陈炮听完自嘲起来。
“这有啥的,您年轻的时候,没在山上压过地窨子啊?那不比现在咱们村头草垛烤个火等天亮更疯狂多了!”
“要说地窨子,我二十年前,还真在山上压过!都是从穷苦时候过来的,什么罪都受过。
有时候上山打猎走的比较远,当天回不来,只能在山上过夜,后来跟几个老伙计一合计,就用了一星期的功夫在山上压了个地窨子,大家谁上山当天回不来,就在地窨子里过夜!
那会儿条件差呀,我们家孩子多,几个小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饭量大,生产队分的粮食省着吃也吃不饱,只能上山想招儿打山牲口给家里改善伙食!
我记得很清楚,63年牧灵河发了水,地被淹了,粮食欠收,村里人家粮食都不够吃。
临近年关,家里揭不开锅了。
我决定上山赌一把。
从家里出发,到山上选好的场子步行要走两个半小时。
临出发之前,你大娘把家里所有能吃的粮食归拢到一起,帮我煮了一大碗玉米面搀米糠再加地瓜干的黑糊糊。
就这一碗糊糊,我喝两口,剩下的都喂给当时家里的那条老花狗!
没办法,上山打猎追踪要靠狗啊,狗子平常在家也捞不到啥油水,瘦的跟个刀螂似的,上山干活如果肚子里没食儿根本就走不动道儿。
那时候用的土枪,总共就只有放三枪的枪药,如果打不到猎物,后面连配枪药买硝的钱都拿不出来!
早上喝那两口粥,不等走到山上,半道肚子就饿了,沟边上碰到有风干了没烂的野葡萄,看到就薅下来塞嘴里,人饿久了就不是人了,看到什么,都想塞嘴里填饱肚子!
不过那回上山我点子不错,小花带着我追了大半天的踪,追到一头带着半大崽子的大马鹿。
我一咬牙把土枪里塞了两份的枪药,所有铅弹全都填了进去。
是死是活就赌这一把了!
一枪下去,在马鹿胸口侧面打出一个比拳头还大的洞。
大马鹿被我给轰倒了。
我的耳朵也因为这一枪留下了耳鸣的毛病。
这头大马鹿被打死了,我没有多高兴,反而是趴在鹿的身上就是嚎啕大哭!
我心想,鹿啊鹿,你也别怨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得活着啊!
就靠这一头鹿,我们家一春天都没挨饿,你大娘浑身浮肿的毛病也养好了,一家五口人算是在这灾荒年月齐齐整整的活了下来。
从此往后,每年我上山碰到鹿从来没再打过,那头鹿救了我们全家人的命,后面生活好点能吃饱饭了,我就只打祸害人的黑毛(野猪跟熊瞎子都是黑毛,对应的还有黄毛,鹿、狍子、麝都算黄毛,算是一种不太严谨的猎人俗语统称)
这当猎人,有时候也挺邪门的,要看老天爷让不让你发这个财!
秋天还好过些,就算打不到猎物,也能捡些蘑菇,撸些软枣子、收点山货回家。
最难熬的是冬天,数九寒天,冰天雪地的,山上动物都躲的严严实实,有时候邪门了在山里走一天,都看不到一个活物!
有时候上山带的干粮吃完了,在山上跑一天逮不到东西,就得饿着肚子回家,实在饿的受不了,就抓一大把雪塞到嘴里!”
提到了年轻时候上山打猎的陈年往事,陈炮打开了话匣子,岳峰不知不觉就沉浸了进去,现在80年虽然条件还是不那么好,但饿死人的事儿已经基本看不着了,无非就是吃的东西差点,油水小点,但怎么也能糊弄饱肚子。
……
陷入了往事回忆当中的陈炮,絮絮叨叨的讲了好多年轻时候的事情,岳峰就倚着草垛静静地听着。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太阳出来了。
大野地里,爷俩就这么呆了两个多小时,等岳峰想起来尿个尿的时候才发现,棉鞋冻透了,脚丫子都冻麻了。
岳峰拉着陈炮起来活动活动,眼看时间差不多了,爷俩朝着下攒叉的地方走去。
隔着老远,就看到网片被触发机关掉了下来,笼子里的麻雀,被吓得一刻不停的扑棱。
岳峰心头一喜:“逮着了!”
说完这话,岳峰迈开大步就跑了过去。
等走到跟前儿,果不其然,一只背部跟翅膀瓦蓝色,脯花锈红色的兰花垛子,被网线裹的紧紧地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兰花垛子看到了人,吓得嘴巴张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瞳孔因为惧怕而微微扩散。
鹰不大,只比燕子大一个号,满打满算估摸着没有三两重,但是初步目测这体型跟模样,长得是真标志呀。
岳峰戴上手套先把鹰控制住,然后耐着性子将缠在鹰身上的网解下来,全都理顺好了之后,岳峰从兜里取出了一枚小号的金鱼眼转螺丝鹰帽来给小蓝鹰扣上。
靠着记忆中的大小凭感觉做的小鹰鹰帽,整体比例问题不大,唯独就是开山的位置有点略微低了一丢丢。导致给鹰扣上帽子之后,嘴巴不能全都漏出来。
这点小问题不是事儿,等回屋里了,岳峰用小刀把帽子开山的位置再往上修一修就能解决问题。
扣上了帽子,鹰看不见东西之后明显稳当了不少,岳峰又让陈大爷搭把手,将两开也一次性装扮上。
等两开蛤蟆五尺这一套都收拾利索,岳峰松开手,让扣着帽子的小鹰站在了岳峰的手背上。
这下,小兰花垛子的各种身体细节,比例素质啥的,全都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个头不大,上手带着帽子跟其他零碎的重量,也就三两重,膀条非常薄,收拢起来从正面几乎看不见翅膀。
头型很优秀,圆滚滚的脑瓜搭配秀气的嘴,肯定聪明,不像有些个体长个大蛤蟆脑袋,不仅不美观,脾气还要差好多。
鼻子蜡膜颜色青中微微泛黄,这是一岁龄的小鹰才会有的特征。这也就意味着,这只小鹰是去年春天出壳的小鹰,到现在为止,年龄还不到一年半。
属于除了当年没换毛的桃花(当年亚成体的雄性没换毛之前叫做桃花,换了毛之后就变成了蓝色,改成兰花)之外,最理想的年龄。
再看这鹰的身形比例,前胸开阔,上粗下窄,站在人手上架子笔直,整体体型像一个小号棒槌。
鹰个头不大,但是双爪尺寸在同类当中却不小,干枯削瘦,指甲锋利,给人一种有筋有骨的感觉。小小的鹰,却有超过两指的裆宽,站在手上透着一股稳当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