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熊仓子?您知道哪里有熊仓子?”
听到赵大爷这么说,不等岳峰接茬呢,旁边的小涛没忍住,激动的问出了声。
论起来,岳峰自从有了枪,今年杀得熊也不算少的了,家里地窖熊肉还有至少几百斤的储备,这还是卖了一部分,又分了一部分剩下的。
但是,这些熊都不是岳峰带队去主动杀得熊仓子,都是别人打熊失败,岳峰听到消息或者意外碰到,搞回来的。
怎么说这件事儿呢,杀走冰坨子跟主动去杀熊仓子,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除了猎取熊的肉跟熊胆这些值钱东西之外,狩猎的体验跟经历,也是猎人的追求。
这没正经杀过熊仓子,确实从履历上,就差着那么点意思。
但是,熊仓子也不像村头菜园子里的跳猫,只要想找,一天总能轰起几个来。
这玩意要么是运气好意外碰上了,要么,就是长年累月的在山上林子里走动,对这片山林里的大型山牲口,有一定的了解。
不用问都知道,赵大爷肯定属于后一种。
“你这话问的,方圆三十里范围,哪里有啥牲口,我比山神爷还清楚呢!
找个熊仓子而已,那还不是三只手捏田螺,稳稳当当!”赵大爷有些骄傲的仰头说道。
“那…您也有枪有狗的,早就知道,咋不去打呢?”孝武也凑上来问了一嘴。
赵大爷撇撇嘴:“我一个糟老头子,平日里在山上生活,够吃够喝就行呗,打那么多猎物干嘛?”
“赚钱啊!一头熊值不少钱呢,就算只卖熊胆,都能卖好几百!要是……”
孝武前半截话说出来还没觉得有啥问题,但是说到半截上突然就停了下来。
老爷子一个人在山上,又不下山,更是很少跟山下的人打交道,这种情况下,似乎攒再多的钱也没啥大的意义。
赵大爷见孝武回过味来了,抿嘴微微一笑:“想通了?那你这悟性还可以!
这山不是你的山,也不是我的山,而是所有生灵共有的财富!
猎人依仗着猎杀这些山牲口过活,实数无奈之举,能吃饱穿暖,再去打这些山牲口,对我有啥意义呢?
我也没孩子,攒再多钱,百年之后,一捧黄土!”
听到这话,岳峰点点头:“怪不的您跟陈大爷是朋友呢,陈大爷上山打猎,也只打黑毛,鹿啊狍子啊啥的他从来不碰!
我还听他说过年轻时候冬天饥荒打马鹿的故事呢!”
“看来陈二乖是把你也当自己家孩子了,这些陈年旧事,我们老哥俩在一起都十多年没提过了!
往年他清明前后、国庆前后,会上山来找我喝两回酒,今年国庆我等了他好几天,也没来,原来是出了意外,家里孩子不让进山了!
不进山也好,家里有吃有喝的,来受这个罪干嘛!”
“陈大爷可没忘了您这个老兄弟,要不然我也不能知道您在这卧牛山这边扎地窨子的事儿,我们小辈腿脚灵便,往后需要带啥物资什么的,我们进山的时候帮您带!”
“那感情好!岁数越来越大,腿脚也越来越懒了,换我年轻十岁那会儿,下趟山,一来一回,也就大半天的功夫!现在老咯!”
“您这身子骨可看不出老来,一百大几十斤的野猪,扛起来在林子里走如履平地!现在我们几个倒是年轻,可也没那么轻松呀!”岳峰又发自真心的恭维了一句。
“你这话倒是没啥毛病,论力气,我赵大山从年轻时候在村里就是这个,整个村子上百口子壮劳力,掰手腕我从来都没有对手!”
“那…您原来在村子里住,后面咋上山了呢?这深山里野物虽然多,可生活也不如村子里方便呀!”
小涛听到赵大爷讲以前的事儿,顺着话头就随口问了一句。
岳峰听到这话知道不好,立马拉了小涛一下:“小涛,瞎打听什么呢!”
赵大爷罕见的没有生气,摆摆手道:“不碍事,这都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当着你们几个小辈,也没啥好藏着掖着的!
当年我们赵家,在兴华屯也算老户,后来我就相中了坊安村的一个姑娘。
那个年月,猎人穷呀,家里吃饭的嘴又多,日子过得艰难。
女方家里人嫌我们家穷,又都是杀包子出身,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
我家里人也不愿意我继续跟李家人纠缠,后来我爸还因为这个打了我一顿。
没多久,那个女的就上吊死了,我一气之下,偷了她停灵的薄板棺材扛着就上了山。
这一上山,就呆到了现在,除了我爸妈去世回家待过几天,一直在山上待着。”
听到这话,岳峰几人都有些触动,为了一个心爱的女人,守了一辈子没成家,这赵大爷也绝对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家里没别的人了吗?”停顿了几秒,岳峰这才慢半拍的又问道。
“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都出嫁了,我还有个大哥,下面有俩侄子!
年轻的时候,山上打猎攒下的皮张啥的,每年也往回送两趟。
但是慢慢的,就变了味了,侄子掐着日子上山,张嘴闭嘴都是要我打猎攒下的东西,到后面甚至觉得我接济家里成了天经地义一般。
有一年,那个小兔崽子竟然说将来我死了还要指着他给我发送(出殡),因为这件事儿我跟我大哥大吵了一架。
再后来,侄子就不来了!
再往后,我也看开了,自己在山上住,够吃够喝就行,费心巴力的打点山财喂了白眼狼,还不如就让它们在山里自由自在的活着呢!
这人啊,一旦掉到了钱眼里了,什么亲情啊,交情啊,都不是那回事了!
将来等我觉得自己快死了,就把你大娘的坟刨开,到时候躺进去,埋点炸药,一了百了,也不用指望任何人替我发送!”
听到赵大爷这番自葬己身的话,屋里的气氛变得沉重了许多。
爱情遗憾,亲情变质,陈大爷背负着这些东西,在山上独自生活,怪不得外面人都说,这老山狗子脾气怪异呢,这些经历落到谁的头上都不可能轻飘飘的没啥反应。
另外,生性聪敏的岳峰听到这也一阵后怕。
自己得亏这是主动提了陈炮跟爷爷,要不然赵大爷肯定不会这么客气的接待自己。
这十斤散白不值多少钱,但可是一番主动挂念的心意,在老爷子心里肯定看的很重。再加上自己答应帮他训一架鹰,老爷子这才会主动提到明天带着他们去杀熊仓子作为回报。
山上住了一辈子,周围一草一木老爷子都门清,不需要就让它们继续活着,等需要了,随时都可以来取,这当猎人的境界,可比岳峰这帮小年轻高了不止一层了。
“咱也没必要那么悲观!您现在岁数也不算大,身子骨还硬的很呢,山上空气好,又不愁吃喝,再活个五十年没问题!”
“哈哈,你这小娃娃倒是会安慰人!我今年都66了,再活五十年,那不成了老妖怪了!”
……
冬天天黑的早,下午四点多太阳西斜,天色就慢慢暗了下来。
赵大爷从屋后雪堆里挖出了之前他打的狍子,又用雪水泡发了他春天晒干的野菜干,再把今天刚打到的野猪,拆了排骨跟肘子炖上,结结实实的炖了一大锅的肉。
岳峰也将带上山来当口粮的肉包子拿了出来,哈在锅上,热了之后一起吃。
地窨子炊具有限,也不管是野猪还是狍子肉了,大乱炖,整了满满的一锅。
哪怕最近家里日子好起来,不再缺油水的小哥四个,在这锅肉炖好了掀开锅盖的时候,也被香了一个跟头。
赵大爷从墙上取下两个搪瓷杯子来用雪水涮了涮:“山上喝酒的杯子就这俩,条件有限,轮着来!
到了大爷家,谁都别装假,吃点肉,喝点酒,吃饱喝足了早点休息,这从山下第一回步行到我这里,路可不近,晚上休息不好,明天该抽筋了!”
地窨子里炉子底下塞着柴火,燃烧的啪啪声此起彼伏,火焰舔舐着火墙,更多的温暖从火墙扩散到整个小屋里。
装酒的杯子不够用,哥几个轮着来,吃饭的筷子也不够用,临时用小刀削了松枝代替,兄弟几人,或者坐着木凳,或者搬个木墩当座位,就在这种堪称艰苦的条件下,在山上吃了一顿永生难忘的饭。
赵大爷酒量很大,前面两杯酒,几乎没怎么打哏哏的就喝了下去,后面慢慢的酒意泛上来了,话也越说越密,更多年轻时候的经历跟细节倾诉出来。
而岳峰几个小年轻,充当着倾听者的角色,任由这个孤独的老猎人说着年轻时候的往事。
一顿饭,从天刚擦黑,一直吃到八点半,不久前还喋喋不休的赵大爷慢慢没了动静,等岳峰反应过来走到跟前查看的时候,才发现赵大爷酒意上来,扶着桌子慢慢睡着了。
岳峰跟小涛将赵大爷扶上了炕,然后给他盖好了被子,很快就传来了均匀的鼾声。
安排好了老爷子,哥几个也都忙活起来。收拾饭桌子,简单的涮洗餐具,都归拢好之后,准备睡觉的地方。
炕是半截子炕,躺一个正好,两个人稍微有些挤,但也能马马虎虎凑合。
岳峰也不想上炕挤着睡,索性将上山过夜带的熊皮等东西,都铺在了地窨子地上。
哥几个把屋门关好,检查好火炉子里的火,又把窗户留了缝儿,确保不会半夜一氧化碳中毒,就这么各自枕着挎包,合衣躺下休息。
在酒意的笼罩下,白天上山走了大半天的劳累泛上来,很快哥几个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