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肇庆府。

朱元鸿坐镇在此，他很想看看，从广州来的第二波兵是个什么样子。

直到二月初六这天，肇庆府知府来到朱元鸿这里，向他说了一件事。

“朱总镇，朱总镇，大喜啊！”

“周大人，何喜之有？”

“广州将军穆特恩，已率一万两千兵督师西进剿匪，此刻离肇庆已不足十里。”

“喔？穆将军快到了？”

“是啊！这是叶中丞送来的书信，朱总镇请看。”

朱元鸿接过书信，打开之后一看，原来叶名琛在信中讲述了此次来兵的编制情况。

以及在信中提到，广州将军穆特恩对他朱总兵的态度，不是很友好。

毕竟叶名琛又不是傻子，穆特恩在临行前，听完叶名琛的话，所表露出来的态度。

作为宦海沉浮数十年的人精，叶名琛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个叶名琛有点意思啊！

他还把自己当成是大清的忠臣良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面目。

不知道叶中丞会不会气的，绝食而亡。

叶名琛的事情，朱元鸿没有心思去管，他这时最关注的还是穆特恩。

穆特恩此番率领的一万两千兵，

有四千是八旗兵。

穆特恩自己把这四千八旗兵当成宝，可是朱元鸿却清楚，如今的大清朝，八旗兵已经烂成了什么样。

穆特恩这个蠢货，拿着青州八旗兵这个特例，当成是共例，以为全天下的八旗兵，都一样能打。

这样的蠢货也能当上广州将军这样的封疆大吏，可见大清是真的药丸。

但这就是大清的特色，像广州将军这种位置，只能由旗人担任，汉人那是想都别想。

那么旗人中有能员，有，但是寥寥无几。

数遍咸、同、光三朝，旗人之中能称得上能员的，在朱元鸿看来，也就只有肃顺、文祥、塔其布。

如果多隆阿算旗人的话，那也算一个不错的能臣。

至于其他人，不是碌碌无为之辈，就是利益熏心之徒。

最典型的当属崇厚。

但凡旗人能用，又怎么会出现大清后期，汉人督抚一家独大的局面呢？

还是那句话，时代变了，如今已不再是国初那样，名将辈出，多尔衮、多铎、阿济格、济尔哈朗等人，论打仗是有实力的。

穆特恩还未剿匪，就已心生狷狂，再加上他一向看不起汉人。

仗还没打，穆特恩就已有两败。

不过对于这种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情况，朱元鸿还是很乐于看见的。

只要大清倒霉，朱大帅就欢天喜地。

穆特恩的大军来的很快，申时三刻，便已达到肇庆府。

肇庆府这边早早地扎好了帐篷，穆特恩率军入营后，第一件事就是招广西提督闵正凤和广西右江镇总兵朱元鸿来见。

在前往穆特恩大营的路上，闵正凤有些担忧地问道。

“朱总镇，不知道这穆将军招我们过去所为何事啊？”

从闵正凤来肇庆这么久，朱元鸿加一起，和他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说实话，对于这位名义上的上司，朱元鸿很是看不上。

他手下要是有这样的草包，早就一刀剁了拉倒。

不过为了维持一下明面上的关系，朱元鸿还是很有耐心地回道。

“军门，末将猜测或许和前番兵败都乐之事有关。”

“可这件事本督并没有参与啊？”

闵正凤说完这句话，随即不露痕迹的扫了一眼朱元鸿，心中忽然有了一些别样的想法。

等进入穆特恩的大营之后，两人直接被带去了中军大帐。

“广西提督闵正凤。”

“广西右江镇总兵朱元鸿。”

“见过穆将军。”

穆特恩高坐在帅案之后，其下方一左一右站着的是两位副都统，乌兰泰和托恩东额。

再下面则是六镇总兵，和各位副将、参将、游击。

低于三品的，今天都没有资格参加这个会议。

光是从排面上来看，穆特恩可以说把谱摆足了。

可是当朱元鸿和闵正凤介绍完自己后，穆特恩却没有半点反应。

只是看着手中的书籍，从书名上看，似乎是《三国演义》，这也算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特色了。

穆特恩足足晾了两人半个时辰，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穆特恩伸了一个懒腰，懒散散地问道。

“你们俩就是广西提督和广西右江镇总兵？”

“穆将军，下官便是。”

闵正凤一脸谄媚的笑道，朱元鸿都耻于和他同列。

虽然穆特恩是旗人，地位和身份都比你高，但你闵正凤也是堂堂的广西提督，说一句封疆大吏也不为过。

至于这样比孙子还孙子吗？

闵正凤说完以后，穆特恩“啪叽”一下，把手里的书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本将军且问你们，何以致使我一万多大军，兵败都乐，你们俩是干什么吃的？”

“穆将军，这件事可跟下官无关啊！总管剿匪战事的是陶煜文，他不让我参与啊！朱总镇，他经历了战役全局，还是他带着残军回的肇庆，朱总镇最清楚不过了。”

闵正凤把所有的锅都扔到陶煜文的身上，因为他知道陶煜文很可能是回不来了，所以甩锅甩的毫无压力。

而且他还算是有脑子，知道叶名琛得罪不起，所以并没有牵扯进来。

至于朱元鸿，闵正凤这个锅甩的可就高明了，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

就算是朱元鸿找麻烦，也没办法找到他身上。

我本来就不知情啊！我又没去战场上。

可是他太高估朱大帅的心胸了，在见到闵正凤把锅甩到自己头上时，小朱就已经在心里给他判了死刑。

以后不找个机会把你坑死，我就不姓朱。

听完闵正凤的话，穆特恩将目光投向了朱元鸿，看到朱元鸿一脸淡然，穆特恩本能地就是一阵不喜。

对于闵正凤这样谄媚的汉人，他很喜欢，但是朱元鸿这种的，他很不喜欢。

奴才就应该有奴才的样子，在他们旗人面前，也敢如此狂傲？

简直是放肆。

“朱总兵，你还有什么话说？”

“将军，末将无话可说，只是都乐兵败，末将费尽千辛万苦，才将这一千多残兵带回肇庆，将军，末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一份苦劳吧？”

穆特恩被朱元鸿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是啊！就他带着兵回来了，你还能指责他什么？

指摘过多，下面其他人就得寒心了。

所以朱元鸿对他来说，就像是刺猬，无处下手。

穆特恩到底不是傻叉，所以他即使很不爽朱元鸿，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一个总兵，那也是绿营的重要将领，总不能直接就杀了吧！

真这么做，大清的颜面何在？大清的体统何在？

穆特恩心中打定主意，今天的军事会议，就给你点面子，不把你轰出去。

但是后面剿匪的功劳，那是一点都没有的。

你朱元鸿就老老实实待在肇庆府，坐冷板凳吧！

“入列。”

穆特恩沉身说道。

闵正凤笑嘻嘻地走到乌兰泰下面，至于朱元鸿，整个大帐内，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让位置。

堂堂的总兵，竟然站在了末尾。

对于这一切，朱元鸿都是冷眼旁观，他的心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听听穆特恩的作战部署。

果不其然，当朱元鸿找到自己的位置后，穆特恩扫了一眼，随即开口了。

“陶煜文这个蠢材，竟然舍近求远，跑去打封川，本将军可没有他那么蠢，既然乱匪已经在肇庆以西安营扎寨，那本将军就直接在肇庆摆下阵势，同乱匪决战。”

穆特恩的想法是直接同太平军野战，这也是他麾下四千八旗军给他带来的信心。

他有信心，只要他这四千兵一冲，绿营的八千兵，跟在他后面捡人头就行了。

当穆特恩说完这个行动部署之后，他重新将目光看向了在场的各位将领。

“诸位将军，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绿营的这些汉人将领们，早就见识到穆特恩旗人的“威风”，这时候怎么可能再开口？

别到时候没有被穆特恩采纳，反而惹来一顿骂。

这种出头的事情，谁爱做谁做。

反正他们是不会做的。

穆特恩看着这些汉人不说话，眉头瞬间一皱，看看，他没有说错吧！

这些汉人就是废物，连一些建议都提不出来，真是空食朝廷的俸禄。

等此战过后，定要上奏皇上，好好整治一下这些汉人。

大帐之内，此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穆特恩麾下头号大将乌兰泰见状，不得不站出来说道。

“将军，匪寇守于营寨之中，如何把乱匪从中引出是关键。”

乌兰泰的意思很明显，你想和人家野战，人家就要跟你野战吗？

他们有坚固的营寨，凭什么要抛弃掉地利因素，跑出来跟你打野战，这不现实啊！

不过这话也只有乌兰泰能说，也只有乌兰泰说完，穆特恩能听进去。

“那你说该怎么办？”

“末将以为，可以先用火炮，对敌军营寨进行连环炮击，再将敌军团团围住，如果这些乱匪不怕被困死，他们自然要想办法突围。”

“可是我军的火炮？”

穆特恩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他这次带来了二十门红夷大炮，但是这些大炮，比他爷爷年龄都大。

到时候别说炮轰乱匪，别炸膛把自己炸死，就算幸运的了。

乌兰泰自然清楚穆特恩的意思，他笑了笑随即说道。

“将军，炮轰不是关键，关键是一个围字。”

“围？”

“不错，乱匪流窜至我广东地界，他们的粮食又够多少呢？还不是得就地征粮，只要我们将匪寇围住，自然会让他们舍弃营寨，逼迫他们决战。”

穆特恩听完一脸欣喜，瞧瞧，我八旗将领，就是比这些汉人厉害。

乌兰泰，良将之才也。

“乌都统所言甚是，既然如此本将军决定，今日好生修整一夜，等到明天巳时二刻，尽起大军，包围匪寇营寨。”

穆特恩说完之后，随即让众位将领散去，而他自己则带着亲兵，晃去了肇庆府，去寻开心。

朱元鸿一个人离开穆特恩大营，无论是闵正凤，还是广东的诸位绿营将领，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打交道。

对此他毫不在意，毕竟跟一群死人计较，那心胸也太狭窄了，走在路上他就在想穆特恩和乌兰泰的作战部署。

乌兰泰的计策的确够阴险，但是并非无法破除，朱元鸿自己就想到了数种办法。

而其中一种，是最简单粗暴的。

朱元鸿没有选择进城，杨秀清的大营，在肇庆府以西五里。

趁着夜色，又没有人关注他，朱元鸿溜去了杨秀清的大营。

和大营的守兵，说明身份之后，

不一会儿，杨秀清和鲍超走了出来。

“元鸿贤弟，你怎么这么晚跑我这里了？”

“兄长，三哥，咱们有话去营里谈。”

等到进入大帐之后，看着杨秀清疑惑的眼神，朱元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贤弟，清妖这次的计策很阴险啊！我军目前的粮食，的确不足，若是被他们这样一围，还真容易出现问题。”

“兄长可有破敌良策？”

杨秀清瞧着朱元鸿，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胸有成竹，杨秀清心中一动，紧跟着脑海中一丝灵光乍现。

“贤弟，我还真有一个方法，要不咱俩在手心中各自写出来，看看能不能对上。”

朱元鸿哈哈大笑。

“兄长，没想到你竟然也学那些文人。”

“附庸风雅，我这个大老粗自然也不例外。”

说完，杨秀清从帅案上拿了一支毛笔，在自己手心写了一个字，随即又递给朱元鸿。

朱元鸿也在手心里写好。

等两人伸出手之后，鲍超伸头看了一眼，却见手心之中，有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字。

“退。”

鲍超双眼一亮，恍然大悟，而朱元鸿和杨秀清则是相视大笑。

这个“退”字，其实包含了一个战术，也就是杀“回马枪”战术。

穆特恩既然想困死太平军，那太平军索性就从营寨中撤出来，向着封川方向撤退。

清军剿匪之心迫切，在知道太平军撤出营寨之后，定然想抓住太平军的主力，以期尽快决战。

因此上，清军必然会紧追不舍。

这时候太平军便可将清军引入到一个有利的地形中，再突然反戈回击。

清军一旦稍有所挫，则左右之军追上，两军一合，后军一圈，形成连绵不绝之势。

到时候清军想跑都没地方跑。

“兄长打算如何分配兵力？”

“我打算亲自引军撤退，再让昌辉部担任左军，大纲部担任右军，鲍超兄弟所部就充作后军如何？”

“我认为此计甚妥，此外兄长既然亲自做饵，我看不如将你的大纛打出来，太平天国左辅正军师、中军主将，只要鞑子眼不瞎，肯定知道你的重要性。”

杨秀清闻之，双眼亮光闪烁不停，很显然朱元鸿的话，引起了他强烈的兴趣。

思索片刻之后，杨秀清点了点头。

“不错，这样才更有吸引力，既然如此我日出时分，便引军撤退。”

三人又在大帐之内聊了很久，一直快到日出，朱元鸿这才换了一套便衣，趁着城门开启，混进了城内。

而杨秀清这边，则开始拔营撤军。

这么多的兵马，一动起来，那动静可就大了。

很快肇庆府知府便知道了这个消息，连忙赶去穆特恩大营之中送信。

可是这个时候，乌兰泰等人压根就找不到穆特恩。

到底还是乌兰泰了解他这个老上司，连忙对着肇庆知府问道。

“周大人，府城中可有寻欢之所？”

“有，潇湘馆是我们肇庆府最大的红尘之地，乌都统，莫非您的意思是？”

乌兰泰怎么好说上官的闲话，他连忙叫齐一二十个亲兵，随后让肇庆府知府亲自领他前往潇湘馆。

打仗的前一天，主帅跑去嫖窑子，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乌兰泰在潇湘馆中找到穆特恩时，穆特恩左右两边各搂着一个宝贝，正在呼呼大睡。

乌兰泰都快被气死了，他赶忙推了推穆特恩。

当穆特恩和两个宝贝醒来后，一声尖锐的叫声，响彻整个房间。

穆特恩此时被吵醒，心中很是不畅快，哪怕乌兰泰是旗人，穆特恩都对他颇有怨言。

可是紧跟着乌兰泰的一句话，将穆特恩的精神瞬间拉了起来。

“将军，匪寇日出时分已经撤退了。”

“撤退？他们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撤退？”

“这个末将不是很清楚，但是据周知府所言，撤退的匪寇打出了一个大纛，上书太平天国左辅正军师，中军主将。”

“这又是什么职位？匪寇就是匪寇，又是军师，又是什么主将的。”

“末将虽然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官职，但是末将猜测，此人在乱匪之中，地位并不低，如果能俘虏到，届时将军的名声，可就要再上一层楼了。”

穆特恩听完以后，那是抚掌大笑，他连忙把衣服穿好，同乌兰泰一起，返回大营。

随后整顿兵马，向着太平军撤退的方向追去。

乌兰泰领着两千八旗兵，一马当先，太平军虽然撤退的早，但是行动速度似乎是有意拖沓。

大清的先头部队，渐渐赶上了太平军。

又一场鏖战，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