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一品香茶庄。
饮茶是广州人的日常,在茶庄里面,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品茶养神,谈天说地,一说就是一天。
实在是好不惬意。
而最近这段时间,广州的老百姓,又多了一件可供茶余饭后,高谈阔论的话题,几乎每个茶楼,都会有人提起这件事。
...
刘文儒是一名秀才,连续四次乡试不中,几乎已经绝了科考的心思。
好在他家在广州还有几十亩良田,虽然做不成举人老爷,但还能做一个地主老爷。
刘文儒平素最大的爱好,就是和几个好友一起去一品香茶庄品茶,在他们看来,这种事是最文雅的了。
到了一品香茶庄之后,立刻就有小二引着他,走到专属座位上。
这时刘文儒的几位好友,早已经等候在此,泡好了茶,就等刘老爷过来。
刘老爷坐下之后,刚品了一口茶,忽而耳边听到有人说道。
“都知道了吧!广州将军也败了,一万多大军,就逃回来两千,听说穆特恩将军还被贼匪活生生砍了脑袋。”
“何止是穆将军,两个副都统,还有潮州镇总兵、南韶连镇总兵,几十个将军的脑袋,都被摆在了肇庆府城门前。”
“听说这些贼匪,都是从广西跑来的?”
“广西佬我知道,一群穷酸,活不下去只能造反了。”
“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茶?”
“怎么?贼匪还能打进广州?”
“整个广东的兵,如今只剩下水师了,他们打不了广州,还打不了其他州府吗?”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我娘舅家可就在高州府啊!”
刘文儒这边,几个人也都听到了茶庄里面的讨论,一个秀才打扮的文人,看了看刘文儒,随后问道。
“刘兄,这件事你怎么看?”
刘文儒在他们几人中,是最有钱的那个,所以地位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叹了一口气道。
“值此多事之秋,我等黎庶又能做什么呢?唉!国难当头,只恨我等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不能上阵杀敌,为国解难。”
刘文儒这种人,说好听点叫封建士绅,说难听点就是一个腐儒,满脑子都是君君臣臣的思想,读书把脑子都读坏了。
不过这也和大清的政策,不无关系。
大清的皇帝多奸啊!他们进关之后,尊崇孔儒之学,一下子就笼络住了这群封建士绅的心。
这么多年下来,不少士大夫只知道皇清,哪还管什么满汉之分,读书做官,才是他们最终的目标。
刘文儒刚刚说完话,忽然耳边又传来一阵响亮的声音,这几个酸秀才,转过头一看。
原来是一个身穿麻布衣的壮汉。
酸秀才们一下子就失去了兴趣,他们可是文曲星下凡,和这个粗人哪里能聊到一起去?
有辱斯文。
不过这个粗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这几人产生了兴趣。
“谁说两广没有兵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广西右江镇总兵朱元鸿,去年狠狠揍了一顿越南,他麾下的兵多着呢!”
粗人的一句话立刻引起了茶庄内,所有人的注意。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抚须问道。
“后生,你说的这个朱总兵,真有这么厉害?”
“厉害?前番都乐伏击战,就是他领着残兵突出重围,这一次要不是穆将军不准朱总兵上战场,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这朱总兵麾下有多少兵?”
粗人闻言,竖起了十根手指。
有茶客问道:“一千?”
粗人顿时嗤笑一声。
“一万?”
粗人又摇了摇头。
嘶~
茶庄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此时粗人才得意洋洋的说道。
“十万?朱总兵麾下足足有十万大军,其中有将近两万驻扎在越南,还有七八万大军,就在广西。”
刘文儒听到这里,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他转身对着粗人呵斥道。
“胡言乱语,他一个总兵,哪有资格拥有十万大军,你再惑乱民心,我就向县衙报官,把你抓进去吃牢饭。”
刘文儒本来还以为粗人会尊重他秀才的身份,谁料到粗人脖子一梗,直接回怼道。
“我老表就是广西梧州人,他就在朱总兵麾下当兵,我听他说的,还能错咯?”
“焉有此理,焉有此理。”
刘文儒掉了两句书袋子,脑袋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粗汉鄙视的看了一眼刘文儒,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呸,酸秀才。”
“你?”刘文儒怒目而视。
这时他的一个好友连忙拉着他说道。
“刘兄,何必与这种人计较?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是啊刘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须与他计较。”
粗汉见到刘文儒怂了,也不去搭理他们,反而继续在茶庄中,细数着朱大帅的战功。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两广只有一支能打的兵,那就是朱大帅麾下的兵。
像一品香茶庄的事情,在广州城内各个茶楼、茶庄,都有发生,而且说法都极为相似。
这些事情幕后的操盘手,都来自同一人,也就是万源银号的总掌柜洛平。
洛平其实一直都在关注着战事,当他听到清军两番战败后,他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于是果断召集人手,在广州城内到处传播,目的只有一个,把朱元鸿捧得越高越好。
最好能把他捧成两广的救世主。
广州城内暗潮涌动,捧朱元鸿的言论,愈演愈烈。
终于这件事传到了广东巡抚叶名琛的耳中。
叶名琛在听到这件事之后,就很是惊讶,突然他想起了之前闵正凤的话。
朱元鸿手握重兵,坐镇广西不出。
难道?
叶名琛想到这里,瞬间心思活泛了起来,他赶忙让人把他抬到总督府。
叶中丞要把这件事和徐广缙好好商量商量。
......
两广总督衙门。
最近因为太平军过于活跃,因此叶中丞来这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当他来到正厅时,徐广缙正在打着太极拳,据说这是广州城内有名的马大夫特地交代的,有助于徐部堂的康复。
看到叶名琛来了后,徐广缙缓缓收拳,吐了一口气。
在喝了一口茶之后,徐广缙这才看着叶名琛说道。
“昆臣,你来了?”
“部堂大人,有喜事啊!”
“唉!如今这个时候,除了祈祷乱匪不打进广州,还能有什么喜事?”
“部堂有所不知,下官刚刚想起来,咱们两广地界,还有一支兵能用,而且有大用。”
徐广缙自从连续两次损兵折将后,他的心都开始躺平了,打又打不过,只能当缩头乌龟。
可是当叶名琛说出这番话后,徐部堂的精神又抖擞起来。
说白了,徐部堂还是想剿匪的。
“哪支兵?”
“广西右江镇总兵朱元鸿,他麾下恐怕还有七八万兵。”
“他哪来这么多的兵?”
徐广缙惊呼一声。
叶名琛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从市井中听到的消息,随后说道。
“据说是去年广西会党大乱,天地会起义频发,因此广西巡抚郑祖琛,特地让朱元鸿随意扩军。”
“郑祖琛还有这个脑子?”
徐广缙都惊了,他和郑祖琛一向有嫌隙,因为徐部堂有理想,他想当一代名臣。
因此上,对于郑祖琛这种老官油子,他很是看不上。
没想到如今阴差阳错,竟然是郑祖琛间接拯救了两广。
“是啊!我想也正是因为这样,朱元鸿才能领兵打赢越南。”
徐广缙在厅中不停地踱步,忽而他转身问道。
“既然他有这么多兵?为何前两次剿匪,却不见他派出一兵一卒?”
叶名琛叹了一口气。
“部堂,这件事还是得怪陶煜文,是他让朱元鸿将兵马摆在广西边界,不让匪寇逃窜回广西。”
“又是这个陶煜文,真是草包至极,如果他没死,老夫定要狠狠参他一本。”
叶名琛摇了摇头,但是心里却对朱元鸿有了一丝埋怨。
你说你既然有这么多兵马,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说出来的话,陶煜文还能不让你参战?到时候剿灭乱匪,又是大功一件,广西提督都有的做。
现在搞得大家都为难。
亏他还觉得朱元鸿忠厚,现在看来,这个朱元鸿八成是在作壁上观。
只是如今朱元鸿的阴谋变成了阳谋,两广地界没兵了,他叶中丞和徐部堂,只能依靠朱元鸿了。
“部堂,如今怪别人,已经是于事无补,我看不如去联系一下朱元鸿,让他出兵平乱才是正题,广东再这么下去,可就不得了了。”
“昆臣你这话有理,只是我们既然要依靠朱元鸿平乱,那就不能随随便便派一个人去联系他,否则朱元鸿不一定会出兵的。”
“他敢。”叶名琛先是大喝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这才沉声说道。
“部堂此言有理,既然如此,不如让下官这个广东巡抚去找他,或许看在我的面子上,能让朱元鸿出兵呢!”
“昆臣,你是堂堂地广东巡抚,让你跑这一趟,于理不合啊!”
“相忍为国吧!希望朱元鸿能看在朝廷和皇上的恩情上,出兵剿匪。”
唉!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叹了一口气。
可是叶中丞也不想想,他所谓的面子,和朝廷、皇上的恩情,在朱大帅看来就是狗屁。
什么面子?什么恩情?
在朱大帅眼中都没有银子管用。
朱大帅废了这么大劲,动了这么多脑子,为的就是银子。
你靠着一个面子就能让他出兵?咋滴,你以为自己是玉皇大帝,面子比银子还值钱?
叶中丞这时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带着亲随信心十足的出了广州城,
径直前往肇庆府。
叶名琛本来还以为朱元鸿依旧待在肇庆府,可当他赶到肇庆府以后,这才得知,原来朱元鸿已经于两日前,返回了广西。
这下子叶中丞可就差点炸锅了,这个朱元鸿让他好生守着肇庆府,如今竟然敢私自离开,简直是跋扈至极。
可是叶名琛也不动动脑子,朱元鸿是广西的官,他又不受广东巡抚管辖,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对于朱元鸿的做法,叶名琛可以说是无可奈何,他只能老老实实去往广西,寻找朱元鸿。
可是如今肇庆府以西,已经被太平军占领,可怜叶中丞这一次,只能坐船走水路,连名号都不敢打。
一路走来,叶名琛竟然惊奇的发现,江面之上,船只往来通畅,没有一个乱匪,滋扰这些船只。
看起来乱匪的军纪,似乎比官军还要好。
最起码据叶名琛了解,往日里这江面上的巡检,没少针对来往的船只。
想到这里,叶名琛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朝廷就是朝廷,乱匪就是乱匪,匪乱一起,必将生灵涂炭,于国于民都无益处。
只是叶名琛却不愿深想,国家要是像点样子,老百姓怎么可能会造反?
不过这些封建官僚都是一个鸟样,朝廷不可能有错,皇上更不可能有问题。
有问题的只可能是老百姓。
所谓的刁民,不就这么来的吗?
叶名琛的船,沿江而上,经过封川、苍梧,最后来到了藤县。
朱元鸿在藤县就更出名了,叶名琛很轻松地就问出了大营的所在地。
待到他临近大营时,连忙让手下的亲随,为他换好官服,这个排场得摆出来。
只不过当叶名琛带着亲随,来到大营门口时,却被朱家军士卒给拦下来了。
“你是什么人?”
“大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位是广东巡抚叶中丞,让你们朱总兵赶紧出来迎接。”
叶名琛还没开口,他的亲随就忍不住跳了出来。
还真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不过朱家军的悍卒,更不好惹,他甩都不甩这些人,语气极为生硬地说道。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叶名琛双眼微眯,看着营门口的士卒,窥一斑而知全豹。
看来这朱元鸿练兵,的确有一手。
眼前这守兵的气势,那些绿营兵拍马都赶不上。
叶名琛堂堂地巡抚,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兵置气,他随即开口道。
“本院乃是广东巡抚叶名琛,你可自去寻找你家总兵,本院就在这里等着。”
守兵打量了一下叶名琛,随后和旁边几人商量了一下。
留下一句“等着”之后,这才进入大营,向朱元鸿禀报。
倒是叶名琛的亲随,有些愤愤不平。
“中丞,这个朱总兵也太不识礼数了。”
“无妨。”
叶名琛摆了摆手,站立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朱大帅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