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西关有一家不大不小的茶楼,茶楼的后院是不对外开放的。
晚上戌时三刻的时候,一顶古朴典雅的小轿子停在了茶楼的外面。
这时一个师爷打扮的中年文人,掀开了轿帘,从轿内走出了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官人。
此人相貌清癯,三缕胡须显露出一丝儒雅,但他浑身又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威严。
一身简朴的长袍,透露出此人性情淡泊,不喜奢华。
“大人。”
看到这老官人走出轿子,早已等候在此的茶楼掌柜连忙迎了上来,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讨好。
“叶中丞到了吗?”
“到了,叶中丞和各位老板已经在后院里面等着了,部堂大人,您看咱们是先去看看?”
老官人点了点头,神色颇为庄严。
原来这人正是两广地区最大的官员,钦命两广总督徐广缙。
徐广缙在茶楼掌柜的陪同下,走到了后院中,来到了一间屋子,进去后,屋子里已经有了十几个人。
看到徐广缙来了,这些人纷纷站起身,朝着徐广缙拱手行礼道。
“徐部堂。”
“徐大人。”
“部堂大人。”
这些人除了叶名琛这个广东巡抚外,其余的都是十三行的行首,以及潮商之中的三个大商人。
同孚行潘家、怡和行伍家、广利行卢家、义成行叶家,这便是十三行中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
五口通商以后,厦门、宁波、上海的地位迅速爬升,广州一家独大的地位已经不复存在了。
没有了这个独特的地位,十三行也不再像往昔那样风光无限。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百多年下来,谁也不知道十三行挣了多少钱。
哪怕是被带清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哪怕经历了鸦片战争的打击,但是整个大清国依旧很清楚,十三行很有钱。
看着这些大富商们,徐广缙的心里有着些许的复杂。
自从《南京条约》签订以后,如今再想让这群人掏钱,那可就难了,今天这个会,徐广缙已经做好了准备,和这群人好好磨一磨。
等徐广缙坐在主位后,叶名琛成了他和这群富商之间的沟通桥梁。
徐广缙给了叶名琛一个眼神后,叶名琛笑眯眯地看着富商们说道。
“诸位都是广州数一数二的豪商,如今我广东面临大难,官军两番战败,损失殆尽,本院听闻诸位都有家兵护卫,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报效朝廷之心啊?”
在场的各位富商,此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他们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实在不行就掏点钱。
可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叶名琛上来不提钱,改要人了。
这怎么换套路了呢?
要钱都跟割他们肉一样,现在竟然要人?
不知道这群私人武装,是他们这些富商的命根子吗?
尤其是十三行的行首,他们做的垄断生意,不管是国内,还是洋人,都眼红多少年了。
如果不是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十三行的日子,哪会有这么好过?
而这也正是叶名琛的主意,他知道这些私人武装,对于十三行来说极为重要。
要这些人才是真正在挖十三行的命根子。
于是乎这群行首不说话了。
可是不说话,不代表叶名琛没有办法了,叶中丞将目光看向了伍崇曜,也就是伍秉鉴的儿子,如今怡和行的行首。
“伍行首,你父亲是十三行的领袖,你应该站出来带头说句话呀!怎么样?本院的这个建议如何?”
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伍崇曜的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个头他是真的不想出。
可是叶名琛都张口了,他躲都躲不过去。
好在伍崇曜的脑袋瓜子足够机灵,须臾之间,还真给他想到了一个说辞。
“让中丞大人见笑了,我们手下这点人,守好自己家就不错了,哪有本事去做官军的事。”
“伍行首过于自谦了,放眼整个广州,谁不知道十三行的护卫,勇武非凡,打仗更不是问题。”
广东的商人们都有一个传统,那就是成立自己的武装部队,原时空十三行的护卫,到了清末民初,逐渐演变成广州商团。
最终还是输在了黄埔学生军的手里。
在如今这个时代,十三行的护卫,那可比清军的战斗力还要强。
不过伍崇曜有句话没说错,十三行的护卫,一直都是保护着十三行,指望他们去打太平军,那是想都别想。
叶名琛的态度颇有些咄咄逼人,伍崇曜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
“中丞大人,十三行的护卫加一起也不过才两三千人,如何能是数万匪寇的对手?还请中丞大人见谅。”
叶名琛听了这话,身子顿时往后一靠,狗屁的两三千人,据他叶名琛所知,十三行的护卫武装,里外外外加起来,差不多得有三万人。
“伍行首,既然你们不愿意出兵,那本院也不勉强你们,依我看不如这样吧!兵我自己找,十三行和潮州商帮捐一捐饷银,没什么问题吧?”
来了来了,此刻叶名琛终于是图穷匕见,这群富商们也反应过来,原来叶名琛还是盯着银子看的啊!
伍崇曜作为十三行的代表,他试探着问道。
“中丞大人,那我们捐多少合适?”
“不多,十三行外加潮商二十七家,六千万两银子,不多吧!”
什么?
在场的十六位富商,顿时大惊失色,六千万两银子?开什么玩笑。
知道六千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吗?
《南京条约》赔款总额2100万银元,换成银子大概也就1470万两。
六千万两银子,够赔四个南京条约的了。
当年十三行的大火,也没有烧掉这么多啊!
就连徐广缙这时也忍不住诧异的看了一眼叶名琛,这厮别看平日里,一副温文儒雅、笑意盈盈的模样。
没想到他下手丝毫不比朱元鸿软,也是一个贪财如命的人。
不过徐广缙却没有多说一句话,他明白这时候放任叶名琛去做,是最合适的了。
“哈哈哈,中丞大人好生风趣。”伍崇曜干笑几声。
叶名琛却在这时扳起了一张脸,沉声回道。
“你觉得本院是在开玩笑吗?”
看着叶名琛那张脸?这些富商们,互相对视一眼,心中一惊,难不成他在说真的?
伍崇曜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干涩。
“中丞大人,你应该清楚,自道光二十年之后,整整十年,十三行的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
“六千万两银子,就算加上潮商二十七家,摊到我们每一家的头上,都得近两百万两,两百万两,中丞大人,我们哪有那么多的现银?”
叶名琛喝了一口茶,神色有些轻松。
“本院也没说让你们全掏了呀!我和徐部堂已经商量好了,这个头由我们俩来牵。”
“广东各地的官员、商贾,外加洋人的洋行,这时候我们更应该携手共度时艰,绝不能让匪寇糜烂,为祸广东。”
“伍行首,你们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不会连这些都不明白吧?”
伍崇曜听了叶名琛的话,心中更是一阵腹诽。
还你来牵头,你能捐多少?最后的大头不还是得我们来掏。
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伍崇曜的心中还在想着,这时叶名琛又开口了。
“当然,我和徐部堂也不白让你们捐钱,捐饷十万两者,可领六品顶戴,捐饷两百万两,领三品顶戴,伍行首,这个钱不是白掏的。”
晚清时期,卖官鬻爵之风已经十分盛行,不管是谁,哪怕是新科进士,不打点一下上下关系,你还想进步?
可是这点东西,说实话能打动别人,却不能让伍崇曜有什么反应。
因为他爹伍秉鉴当年担任十三行总商时,就得了一个三品顶戴,他自己现在也是三品顶戴。
可是这个顶戴除了拿出去炫耀炫耀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作用。
捐献的官,在大清官场上,是最受鄙视,最不受待见的人。
所以这个顶戴,是真打动不了伍崇曜。
叶名琛见自己好言相劝,可这群富商却丝毫不领情面,于是乎叶中丞真的发飙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院倒想问问,你们还是不是大清朝的子民。”
“我告诉你们,这次剿灭匪寇,本院调的是广西右江镇总兵朱元鸿麾下的兵。”
“原本本院觉得只需要肃清匪乱即可,可从现在看来,本院觉得应该先让朱总兵来一趟广州,好好的查一查,这广州城内,是不是有匪寇的内应。”
叶名琛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伍崇曜等人听完之后,顿时脸色一变。
什么叫先让朱元鸿来广州查一查,查个屁,朱元鸿如果真来了,搞不好就得变成抢一抢了。
而且朱元鸿声名远扬,南征越南的事情,谁不知道。
真要是像叶名琛这样做,那问题可就大了。
为了避免不利影响进一步扩大,伍崇曜连忙说道。
“中丞大人,朱总兵真如传言中所述,有这么能打?”
“本院还能骗你不成。”
“那这样的话。”伍崇曜咬了咬牙齿,随即说道。
“下官,下官愿意捐二十万两,以充军资。”
“下官也愿意...”
其余富商见伍崇曜表了态,哪怕再心疼钱,这时候也不得不顺着伍崇曜的话继续往下说。
不过倒也还好,二十万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叶名琛这时就有些不开心了,我跟你们说6000万两,可是现在多少,加一起也不过才600万两。
瞬间少了十分之九。
叶名琛深刻地认识到,这个钱不好拿,这群人恐怕还得磨下去。
他想着是不是再强硬一些,或者说和这群人一起想办法,拉更多的人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