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两座浮桥一建好,太平军从汉阳到武昌的路,瞬间变得无比通畅。
罗大纲、林凤祥、李开芳、曾天养四部,率先进发,自浮桥之上,渡过长江,进入武昌地界。
武昌城头,看着乌央乌央的太平军,过江而来,武昌上下所有守军,全都如临大敌。
程矞采亲自登上城墙,看着城下的太平军将士们,一脸的惊忧。
身旁站着的老将,正是湖北提督博勒恭武。
“博军门,守得住吗?”程矞采转过头,看着博勒恭武满面凝重地问道。
博勒恭武咬了咬牙,都到这个时候了,为了继续活命,只能拼一把。
“部堂大人,末将亲自坐镇城楼,守不住也得守。”
“博军门,老夫与你共同进退,此番武昌若是丢失,老夫便是为国尽忠又有何妨?”
“程部堂果然是大清的栋梁,末将誓死守住武昌。”
“好,老夫就在城下为军门助威。”
程矞采自觉自己是个文臣,兵事一道上,他有自知之明,就莫要再给他人添乱了。
而且在程矞采的心里,还有一个想法。
他作为湖广总督,威权特重,但是同样有一条铁律,“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因此他现在绝对不能逃,可是他不能跑,不代表他的家人不可以啊!
程矞采的妻儿老小,如今可都在武昌城内,不在城上,他就可以安排人把他的家人都送出武昌。
不管武昌可不可守,他程总督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家人置于险地。
程矞采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当他下了城墙,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的师爷,让他即刻返回总督府中,安排妻儿老小离开武昌。
这个师爷跟了程矞采不少年了,对于东翁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听到程矞采如此说,师爷不免有些担忧地问道。
“部堂大人,你是真打算将自己和武昌共存亡?”
“疆吏当以守城为大节,老夫添为湖广总督,深受国恩,岂能在这时弃武昌而去?师爷莫要多言,若你还念着老夫这点情,就将我家小送出城吧!”
“部堂,学生五次乡试不中,若非部堂,不知今日在何处厮混,待送出部堂家小之后,学生立刻返回武昌,与部堂共生死。”
程矞采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师爷,有些不忍,又有些感动,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
“部堂大人,学生告辞。”
程矞采的想法是好的,可是他的想法在现实面前,完全是不堪一击。
因为太平军压根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当数万太平军渡过长江之后,石达开立刻派兵,守住武昌的各个出入口。
石达开这次是发了狠,他要将武昌彻底堵死。
武昌要么降,要么死。
石达开这次攻武昌,还将在汉阳缴获的冲车、云梯车全都带了过来。
太平军行动迅速,因此这种传统攻城器械,他们来不及打造,汉阳的缴获,算是弥补了石达开的弱点。
罗大纲等四部,推着冲车、云梯车,开始进攻武昌四门。
城墙上武昌的守军以逸待劳,看着攻城的太平军,点燃了城上火炮的引信。
武昌可不是长沙能比的,城上的大炮要新不少,如果说长沙的大炮是太爷爷辈,那武昌的就是爷爷辈,甚至有一些是爸爸辈。
武昌上上下下的官员们都知道,如果武昌城失守,他们这些大清官员,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这一次特地出了大血,拿出四万两银子发下去,基本上绿营的士卒,都能拿到个三四两。
拿了钱,城上的绿营兵,也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去守城。
比起长沙的慌乱,武昌这次显然做了不少准备,他们的火炮,给太平军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太平军将士们秉着一口气,冒着炮弹箭雨,将云梯车推到了城边。
云梯车一弄好,太平军将士顺着云梯开始向上攀爬。
绿营兵们开始朝着云梯上的太平军开枪射箭,又将石头压下,倒下金汁。
一时间太平军汹涌的气势,竟然被绿营兵压制住了。
这是太平军自军兴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攻城部队的后面,罗大纲、林凤祥、李开芳、曾天养四将,看着攻城部队受阻,俱都皱眉不已。
各个方向上的军情,被亲兵送到了石达开这里,他们带来的信息毫无二致,都是同一种。
攻城部队受阻。
石达开抿了抿嘴,太平军自广西起兵至今,一向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就引起了太平军对清妖有一个固执的印象。
清妖不堪一击。
可是武昌的现实告诉石达开,不要小瞧了清妖,他们可能剿灭不了太平军,但是添麻烦的本事还是有的。
石达开心中微微一想,当即立断,让亲兵前去传令,攻城部队暂缓进攻,对武昌只围不攻。
同时让四大将领立刻赶来中军大帐,商议军务。
亲兵将石达开的军令传到了罗大纲等人处,四大将领立即组织攻城部队后撤,后退二里,安营扎寨,对武昌只围不攻。
城墙之上的清军,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太平军,瞬间一阵欢呼雀跃。
“长毛贼退了”~“长毛贼退了”
太平军后撤,让这些清军的信心,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他们之前以为太平军都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太岁凶神,可如今看来,太平军也是人,是人就会死,就会怕。
长毛贼有什么了不起的?和他们比,咱们也不差。
太平军中军大帐之内。
石达开坐在帅案之后,沉默不语,翼王殿下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
阳朔伏击战,石达开一战成名,阵斩大学士赛尚阿。
西王萧朝贵战死后,石达开在太平军中的地位更是直线上升。
他有感觉如果此番打下武昌,那他翼王五千岁,就是太平军中当之无愧的第二人。
而事实也沿着石达开预想的那般去走,益阳、岳州不攻自破,汉阳更是一战而下。
石达开的信心已经涨到了巅峰。
可是他的骄傲,在武昌城碰了一个壁。
骄兵必败,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翼王”~“翼王”~
罗大纲等四大将领,赶至中军大帐之内。
石达开微微颔首,伸出手虚扶一下,说道。
“诸位都坐吧!说说各自的伤亡情况?”
罗大纲负责东边宾阳门的攻城战斗,他当即站起身说道。
“翼王殿下,我部五千人,伤232,阵亡125人。”
其余三将也纷纷起身,汇报各自的伤亡,最后一合计伤亡总数达到了一千四百人。
石达开叹了一口气:“此战失利,是本王低估了清妖,罪在本王。”
“翼王殿下,武昌本就是天下雄城,未能一战功成,本就是意料之中,翼王不必如此自责。”
罗大纲带头安慰石达开,其余三将也紧随其后,让石达开不必过于自责。
石达开先是点了点头,紧跟着又摇了摇头,这让罗大纲等人心中极为疑惑。
“诸位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此攻城只会平白增加伤亡,诸位可有良策,助我军攻取武昌?”
听了石达开的话,四将坐在椅子上,双眉紧蹙,很显然是在想着该如何破敌。
大帐之内一时间竟然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石达开这才开口。
“诸位,既然要破敌,那自然要选取良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正理。”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石达开的话瞬间提醒了罗大纲。
罗大纲当即说道:“翼王,昔日我等随东王经略广东之时,东王在罗定之战中,用了一种新的战术。”
“掘地道攻城?”林凤祥惊呼一声。
罗大纲转头看了看林凤祥,随即点了点头。
“我军有不少将士出身矿工,对于挖掘地道之事,颇为精通,既如此何不仿罗定之战,挖掘地道,再将炸药置于城墙之下呢?”
炸掉城墙的地基,那武昌的城墙就跟纸糊的一样。
“地道攻城”的战术,瞬间启发了石达开,他当即进一步展开道。
“我们不仅要挖地道,而且还可以将炸药放置在棺材中,再将地道挖成横竖状,将棺材放在城墙下,再将横侧地道给掩埋住。”
所谓横竖状,其实就是将地道挖成“L”型,在拐角处将地道堵住,随后点燃引信,炸塌城墙。
石达开这次吃了亏,所以也发了狠,他决定多弄几口棺材,多装点炸药。
届时把武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城墙,全都给炸塌了。
看看到时候清妖拿什么去抵挡。
确定好计划之后,石达开即刻安排人返回汉阳,去收集棺材。
等到了第二天,四十多口棺材,从两座浮桥上运到了武昌。
武昌城上,一些清军高级军官通过千里镜,看到了这一幕,还以为太平军是用来装殓死尸的。
心中不免一阵得意。
长毛贼再厉害又能如何?还不是被他们武昌挡在了城下,无计可施。
当棺材运抵太平军营寨之后,当天夜里,太平军矿工出身的士卒,从自己营寨里开始挖。
此后一连数天,太平军毫无攻城的迹象,程矞采站在城楼,看着城下的太平军,颇为满意。
“博军门,此战绿营上下有大功,等长毛退去后,本督要重重奖赏绿营将士。”
“部堂言重了,守卫武昌是绿营全军上下的职责,效忠朝廷,忠于大清乃应有之理,岂能被奖赏所左右,难道没有奖赏就不打仗了吗?”
太平军被击退之后,博勒恭武的心里也开始飘了起来。
看到他如此装模做样的样子,程矞采都有些恶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博勒恭武真是大清朝第一等的忠臣。
程矞采笑了笑,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眼见太平军兵锋受阻,程矞采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算了算时间,湖北其余绿营兵马,估计很快就能赶到武昌。
到时候他程部堂要汇合援军,来个里外夹击,大破长毛。
说不定届时还能凭借着武昌之战的功劳,坐一坐大学士的位子,等那时候可就不是程部堂,而是程中堂了。
程矞采的好心情持续了好几天。
一直到六月十二的晚上,石达开的中军大帐之内,林凤祥一脸兴奋的来报。
“翼王,地道挖好了。”
“都挖好了?”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合计四十二条地道,已经全都挖到武昌城墙之下。”
“好好好。”
石达开一扫之前的颓势,整个人显得无比激动,他果断下令道。
“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将棺材运至武昌城墙之下。”
“翼王,何时点火?”
“夜间城墙之上又能有多少人,明日巳时三刻,尽起大军做出佯攻武昌的态势,等清妖上了城墙之后,再点燃引信,这次本王不仅要炸塌城墙,还要让这群清妖死无葬身之地。”
“是,翼王。”
石达开憋了一股气,太平军上下又何尝不是如此?
太平军军兴以来,可没吃过这种亏,这一次定要给清妖们长长记性。
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太平圣兵。
当夜棺材被运抵武昌城墙之下,按照要求,“L”型地道的拐角被堵了起来,只留出一个小孔,放置引信。
第二天上午巳时三刻,石达开尽起大军,准备佯攻武昌。
武昌城上瞬间沸反盈天。
“长毛又来了”~“长毛又来了”
越来越多的清军登上城墙,准备再给长毛贼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时罗大纲等四将,看着城墙上聚集起来的清妖,果断下令,在地道中点燃引信。
用炸药炸翻整个武昌。
上午巳时四刻,四十二条地道中的引信被点燃了,地道中的太平军士卒纷纷撤出。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惊天动地的一幕发生。
忽然。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又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仿佛要将整个武昌城都撕裂开来。
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让人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地面也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哪怕是太平军的士卒都有一种站在一艘即将沉没的船上,无法站稳脚跟的感觉。
而此时城墙上的绿营士卒们,才是这场灾难的亲身经历者。
他们对巨量炸药所展现出来的恐怖破坏力,有着最为深刻的体会。
原本坚不可摧、固若金汤的武昌城城墙,此刻却犹如一张脆弱单薄的纸张,轻而易举地便被撕裂开来。
随着一声巨响,城墙轰然倒塌,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城墙上无数的绿营士卒,在一声声惊恐万状的惨叫中,瞬间被掩埋在了一片废墟之中,生死未卜。
武昌,城破。
城破的那一刻,罗大纲等四将举起手中的刀剑,振臂高呼道。
“诛杀清妖,天国万岁。”
太平军将士紧随其后,用最亢奋的声音,激动的喊道。
“诛杀清妖,天国万岁。”
数万太平军,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杀进武昌城。
太平军炸塌城墙,至少埋葬了一大半的绿营士卒,此刻武昌城内防守极其空虚。
太平军士卒冲进武昌之后,又将武昌残存的几座城门打开。
石达开见状,立刻举起右手高呼道。
“随本王进城,杀清妖。”
石达开进城之后,立刻抓了一个活口,他别的什么地方都不打算去,但是程矞采的湖广总督府,他是一定要去参观参观的。
狗娘养的程矞采,给他们太平军带来了不小的伤亡,这次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石达开在俘虏的带领下,径直朝着湖广总督府而去。
湖广总督程矞采这时躲在后院之内,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长子程福培当即说道:“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快撤吧!”
“撤?往哪儿撤?除了这座总督府,我还能去哪儿?如今武昌到处都是长毛贼,我连出这个总督府都成了妄想。”
程家上下此刻都满面愁容,长毛贼太阴险了,将武昌团团围住,他们根本没机会出城。
武昌破的又太快了,他们还没来得及收拾完,就已经被堵在了总督府。
程矞采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和喊杀声。
程部堂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已经意识到出大问题了。
程矞采刚站起身,“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一群身着奇特服装的兵勇冲了进来,将程家团团围住。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黄色龙袍,头戴黄色帽额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程家众人,随即把目光投向了程矞采。
“想必你就是湖广总督程矞采吧?”
“老夫便是程矞采,你是何人?”
“太平天国翼王五千岁,石达开。”
石达开?领兵来攻打武昌的人,竟然是那个阵斩赛尚阿的石达开。
程矞采双眼一凝,整个人显得无比震惊。
“胜王败寇,老夫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们这群长毛乱贼听清楚了,今日本督丧于你们之手,他日王师天兵降临,你们这群乱贼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师?哪来的王师,莫非你指的是那群绿营兵?”
石达开的话,让屋内所有的太平军将士,一阵哄堂大笑。
绿营兵?一拳下去就能砸个稀巴烂的货色,也配拿出来显摆?
石达开不想跟这个老清妖废话,嘴角略带讥讽的笑道。
“程矞采你放心,本王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舒服的,我太平兄弟有数百人因你而死,本王会放过你?给我带走。”
三四个太平军士卒,一把将程矞采摁倒在地上,这时的程矞采哪还有半点总督的风光,狼狈无比。
眼看着程矞采就要被拖走,这时程家人之中冲出了一个女子。
“且慢。”
这女子一出面,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好美的女子啊!
从上往下看,风流往下跑,从下往上看,风流往上走。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痴迷的佳人。
石达开自然也被这个女子吸引到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是他活这么久,仅有的能和苏三娘、洪宣娇相媲美的女人。
一样的美丽动人,不一样的气质。
“你是谁?”
“小女子程岭南见过大王,我爹爹为官一向清廉,还望大王能网开一面。”
石达开没有注意到程岭南这句话,他的心思想到了别处。
二哥对他这么好,他一直没有好好感激,这一次的话。
对,就这么干。
至于大哥,长相实在过于普通,这样的女子,也只有二哥配拥有。
朱元鸿远在湖南,却不曾想他的好弟弟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