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小学。

国营棉纺织厂家属区第一小学。

这个小学在一个胡同巷子里面，两边都是家属区筒子楼，楼下有几个大磨盘，天天有老大爷，围着这几个大磨盘下棋。

久而久之，这里就被外人称之为观棋胡同。

连带着这国营棉纺织厂家属区第一小学，也被外人戏称之为观棋小学。

走进这个胡同。

陆阳很自然的就走到了这些老头身后，观看起了这些老头下棋。

下的也果然还是象棋。

五年前，他曾经拒绝过那个男人。

但原因，却并非是出自于仇恨。

自己的母亲当年离开，也不是因为有了外遇，而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

陆二撇子不仅是个酒鬼，还是个烂赌鬼，除了赌钱输了，发起酒疯来打老婆，其余一无是处，不知道是用什么本事娶到了自己的母亲，那样一个曾经光鲜亮丽下乡的女知青。

反正手段肯定不光彩。

自己也没处去深究，反正该死的死了，该逃的，也逃离了魔窟，留下自己这个孽障，或者说累赘。

当时妹妹才只有几个月大，母亲如果不带着她一起出逃。

那么，她很可能会死掉。

而自己不同，自己已经13岁了，足够卑微的活下来，毕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另一个原因，目标太大了，带着自己一起走，很可能就谁也走不了了，尤其是陆二撇子，他人死了，可外面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呢。

人死债消？

不还有一句老话，父债子还吗？

大概也就只有户口本上，人都全死光光了，也就真的成了人死债消。

还记得。

父亲淹死后，还没过两天，刚下葬，得知母亲已经带着妹妹跑了，当天夜里家里就被砸了个稀巴烂，就连母亲临走前，唯一留给自己的十块钱，也被抢走了，家里面大大小小的摆设，要么被砸烂，要么就是被拿走了，连米缸里面的糠都不放过，更别说是一粒米。

自己当时活不下去。

还真是拜了这些讨债鬼的赶尽杀绝所赐。

不然，一个13岁的半大小伙子，大不了也就辍学嘛，有家里面的几亩地，应当也饿不死人。

母亲，自己应该，或许，大概，是不恨她的吧？

但是想要说爱，也实在是难以爱的起来。

她没有错。

自己也没有错。

错的是那个时代，是烂赌鬼，烂酒鬼父亲，陆二撇子。

大人的恩怨，为人子女，陆阳已经没有办法去深究。

但是母亲的遗弃，也是事实，自己不去找她，即是成全自己，也是成全她，给她一个与过去完全割裂的机会，都已经有了各自的新生活，又何必非得要强行捆绑，再来徒增一次彼此间的烦恼呢？

当时陆阳就是这么想的。

而且恰恰那个时候，也正是他与殷明珠相处的最融洽，彼此之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够开心一整天。

那个十五六岁，天真烂漫，花儿一样的年龄，还不知该去如何思考未来。

可能大概，当年的拒绝，也应该有一些这方面的原因。

陆阳得承认啊！

当然，母亲可以不去打扰，但是妹妹却不能不思念，她还那么小，当年才那么大一点，就被母亲抱着远走他乡，陆阳不放心，他求了那个男人。

也是在这个观棋胡同。

那个男人把他带到了这里，远远的让他看了一眼那时才刚刚四岁大一点的小妹，蹦蹦跳跳的从托儿所里面出来，开心的叫着“爸爸”，扑向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抱着大腿往上攀爬，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又叫着：“爸爸抱抱。”

陆阳得承认，他当时很羡慕。

真的。

当时，他本来有机会和妹妹相认。

那个男人也不反对，甚至还劝他，但被他拒绝了，只是以一个陌生“大哥哥”的身份，抱了抱她，然后就还给了他。

能够见到那一幕温馨的场面。

深知自己的妹妹，过的很好，也很幸福，肯定能够快乐的成长，他也就完全放心了。

今天他又来了。

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观棋小学不仅有托儿班，那个男人还曾经透露过，自己的母亲就是被他安排在这个观棋小学给一二三年级的小学生上课，当上了一名人民教师，那么如果一切都不出错，自己妹妹应该今年九岁了吧？

那......会不会已经是一名二年级的小学生，就在自己母亲的班上上学？

“喂，小伙子，你看棋怎么走神了，会下棋吗你？要不你来下一盘？”

看棋不说话，那是君子。

看棋还走神，大爷不高兴，尤其是输了的那位大爷。

陆阳也不客气，一屁股塌上去。

只是目光还时不时的盯着对面观棋小学的大门，怕错过了小妹放学出来的时间，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能不能再认得出来呢。

“哎呀我说你这小伙子，还真就不客气了，行，那我就让你下一盘。”

刚站起来的老大爷不乐意了。

嚷嚷了好几声。

但说过的话，又不能不认，总不能再舔着脸让陆阳让开，只能够站到一边去，看陆阳与另一个老头下棋。

这要是下的不好。

如果是个臭棋篓子，那还不得被这大爷使劲狠狠的喷一顿。

这时，陆阳的对面，与他下棋的老头道：“我看你这小伙子挺面生，应该不是我们纺织厂的吧？”

陆阳点了点头：“老爷子你慧眼如注。”

这老头笑道：“小伙子嘴倒是挺甜的，但是拍马屁没用，我可不会让你，注意看棋，你要是输了，小心这关老头把他口水全喷出来，给你洗把脸。”

说完，自己也呵呵一笑：“还有，我可不是什么慧眼如注，只不过住在这里久咯，这周围的小伙子吧，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也没有不认识我的。

你先别说话。

让我再来猜猜，你既然不是这纺织厂的，那就是娶了咱们纺织厂的女工？

可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

嗯，不像是放学来接孩子的大人，那就是你有个妹妹在这里面上小学？”

短短几句话，居然还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老头不简单啊！

陆阳心道。

拿起手上的車，正准备吃掉对方的马，顺便将军。

这时放学的铃声突然间响了，对面观棋小学的大门被打开，成十上百的小学生不断的从里面涌出来，可陆阳却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双马尾小女孩，然后就再也挪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