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辰时四刻。

安陶县外，下渚亭。

薛宝玉与众人汇聚，各自骑着一匹快马，沿着官道疾驰而行。

此去东井县，约莫三日的路程。

昨日薛宝玉认真研读过那本小册子，目标人物，是一个赏金高达四万两之多的大寇。

他擅长一身轻功，来无影去无踪。

朝廷曾派过很多高手围捕，结果皆被那名大寇，戏耍般的逃离，令朝廷颜面尽失。

老魏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情报，那名绰号“草上飞”的大寇，和东井县一个俏寡妇有所牵扯，每隔一旬，必会来到东井县，和那个俏寡妇私会。

关于他的样貌，只有半张脸。

左脸盖着一个黑色面具，只露出右脸，但也画的惟妙惟肖，将秀气的眉宇、甚至那玩世不恭的眼神，都清晰的画了出来。

将草上飞的半张脸，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如果能见到他，凭借超强的记忆力，仅凭这半张脸，薛宝玉就可以认出他来。

只要消息准确，那么这个草上飞，就绝对逃不了。

“倒是那个疯女子，昨夜还真的来了……”骑在马背上，薛宝玉瞄了李双一眼。

昨天晚上，花花像发春似的，喵喵直叫。

薛宝玉被吵醒，正欲发火。

突然听见院门处，传来哐哐的砸门声。

薛宝玉没有理会，直到附近的街坊被吵醒，骂骂咧咧的出门，才将院门外的不速之客骂走。

当时，薛宝玉趴在墙头，亲眼看到一具熟悉的背影，颇为狼狈的遁走。

“这虎娘们，就算玩真心话大冒险，也没必要这么较真啊。”薛宝玉心想。

这行走江湖的女侠，做起事来，果真别具一格，当真让薛宝玉大开眼界。

……

……

……

临近东井县地界，关卡逐渐增多。

一股死寂感顿时迎面扑来。

“都给老子退后！乞食去别处讨，安陶县不发粮！”一个兵丁挥舞着水火棍，怒骂道。

“大爷，让我们进去吧，我们已经饿了三天，再让我们去别的地方，我们非得饿死在半路上。”一个灾民苦苦哀求。

如果仅仅是鼠疫，他们还不至于这么惨。

但紧接着爆发的兵乱，才是最致命的。

流民将能抢的一切，都抢了个精光。

破产的生民，只能无奈的加入流民大军，就像是滚雪球一样，短短半个月，就裹挟了数万之众。

周边的百姓闻之兵祸，都蜂拥朝着坚固的城池涌去。

一开始，当地县城还打开城门，接纳一些避祸的生民。

但后来，城内发生了一些骚乱，虽很快平息，但出于安全考虑，索性将城门一关，不再管城外百姓的死活。

只要城池不丢掉，死再多的生民，都只是一串数字罢了。

但若因为一时仁慈，导致城内发生灾祸，那上头必定降下雷霆之怒，革职查办。

故而，这伙灾民，就像是一群流浪狗，被各地赶来赶去。

很多都在逃亡的路上，不是饿死，就是病死。

“让我们进去吧！再吃不上饭，大家伙都要饿死了！”

“冲啊！进入安陶县，大家就有饭吃了！”

渐渐地，饿急眼的灾民，发出一阵阵怒吼，开始冲卡。

“往后退！一帮刁民，反了你们了！再敢前进一步，格杀勿论！”一个兵长抽刀怒喝。

但已经陷入癫狂的灾民，一窝蜂的涌了上来。

后面的灾民，不知内情，只听人群鼓噪，让大家一块往前冲，进入富裕的安陶县，大家都能活命。

在不断地推搡中，前排的兵丁不断地朝后退。

终于，兵长目光一寒，一刀劈在了一个流民脑袋上。

噗！

硕大的头颅被斩掉，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上，那面黄肌瘦的脸颊，仍保留着一丝癫狂。

“死人了！”

“官兵杀人了！”

“天下大同，早登极乐！”

“天下大同，早登极乐！”

人群里，渐渐传出疯狂的口号。

不少信仰大同教义的灾民，振臂高呼。

他们抽出短刃，直接将前排兵丁，砍杀在地。

看其胳膊上隆起的肌肉，和那彪悍的神色，哪里是灾民，分明是养的极好的武人！

尾在一处商队后面的薛宝玉等人，还不知前面发生的状况。

只是隐约听见一阵喊叫。

旋即，骚动从前方逐渐蔓延过来。

未等薛宝玉等人，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看见乌泱泱的灾民，发了疯似的冲了进来。

“灾民入安陶了！”薛宝玉目光微凝。

“所有人原地不动，擅动一步者，格杀勿论！”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传来。

旋即，一个神色暴躁的武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骑兵轰隆踏来。

武人年龄三十五六岁，身高一米九，两条臂膀几乎赶人腰粗，长得膀大腰圆。

他名叫史仁喜，驻安陶县百户所，正六品百户，灵胎期修为。

早年是武秀才出身，因屡试不第，遂投身军伍，在前线戎马了十年。

而后被调到安陶县，担任正六品百户。

要知道，安陶县的知县，也不过七品官。

抛开权力不谈，在安陶县地域，史仁喜这位正六品百户，才是官职最大的那个。

在武贵文轻的大宁，纵然面对五品文官，史仁喜也敢坐在马背，以上官的口吻，与那名五品文官交谈。

高级别文官，捧低级别武官臭脚的例子，也是屡见不鲜。

要不然，为何有一流天才走武举，二流的人才走文举一说？

拳，即是权！

希律律！

战马发出嘶吼，在史仁喜一声令下，竟是毫无顾忌的冲向那帮灾民。

凄厉的惨嚎声响起，无数灾民像是割麦子一样，纷纷倒下。

在马蹄下，被踩成了肉泥。

几个精悍武人见状，立马相视一眼，缩在人群里，打算撤退。

史仁喜目光冰冷，倏地取下一张宝弓，拉弓瞄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箭头仿若带着万钧重力，一箭就射死了一个武人。

那名武人下半身，直接爆裂开来，里面的器官、骨头四处乱飞，临死前，连声惨嚎都没有发出。

咻咻咻……

连续六七箭射出，皆都精准无误的射爆了一个个作乱武人。

引得身边的兵丁，一阵叫好声。

“哼，区区几个凡胎期蝼蚁，也敢在我面前作祟。”史仁喜嗤笑。

“大人箭术高超，传闻中的百步穿杨之法，今日终于是见到了，属下着实佩服。”一个下属连拍马屁。

史仁喜平静道，“我这箭术算不得什么，当年府试，箭术考核只得了个第六，每个开了眼窍的灵胎期，都可以说是神射手，百发百中。”

史仁喜此话也并非谦虚，乃是事实。开了眼窍的武者，俱是后天的神射手，指哪儿射哪儿，几乎是射无虚发。

“大人，因事发突然，让一部分乱民逃脱了！”一个兵丁汇报。

史仁喜眉头紧锁，他想了想，平静道，“通知安陶县衙，这头疼的事，就让他们去解决吧。”

“恐怕魏知县会有情绪……”属下迟疑。

“他还敢有情绪？是谁请本官出手帮忙，沿途设卡的？帮他到这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若敢甩脸子，就给我抽他！”史仁喜冷声。

属下一脸苦笑。

虽说天下卫所，直属于皇帝管辖，和文官系统牵扯不上任何关系。

再加上武者天生高人一等，也不怕魏邦德身后的背景。

但这话，也就史仁喜敢说。

他一个正七品总旗，虽品阶与魏邦德相同，但也没有胆大到，敢去抽一地父母官的嘴巴子……

史仁喜看着狼藉的战场，还有不少没断气的灾民，躺在血泊中惨哼。

他神色浮现一抹残忍，低声道，“都杀了，按逆贼表功。”

众人面露贪婪，看着躺在地上，至少二三百个的灾民，一脸狰狞的抽出佩刀，端着长枪，开始收割。

“狗官……”将一切看在眼中的李双，双目顿时通红。

一旁的卓馨握着李双的手，一阵默然。

“李双的老家，当年遭了洪灾，跟着父母一路逃难过来。

当时有几股流民闹事，正巧遇到一队过路的官兵，将李双父母等流民，当做逆贼砍了头颅……

若非李双跳了河，躲过一劫，她怕是早就死在那场人祸当中了。”老魏叹道。

难怪，难怪她如此痛恨朝廷。薛宝玉心想。

瞧着史仁喜等人，压根懒得避讳旁人的行为，当真是有一种无法无天的嚣张感。

片刻后，那队骑兵的马身上，挂满了头颅，大笑的勒紧缰绳，扬长而去。

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脑袋上，写满了临死前的绝望，和一丝释然。

头颅断口处，一路淌着血水，仿佛是这批人牲的眼泪……直至流尽。

“怎么过关费又涨了？前几天不还是……”

“废他妈什么话，要么给钱，要么滚蛋！”

打骂声传来，众人无奈强忍着憋屈，如温顺的羔羊，被敲骨吸髓。

薛宝玉等人也交了过关费。

直至远离关口，心中的郁气仍旧没有消散。

“若我此时告知他们，我武童生的身份，他们该如何看待我？”薛宝玉心想。

朝廷走狗？助纣为虐的鹰爪？

还是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