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好几秒，名为塞本的男人有些窘迫地拉了一下衣服，像是想要将自己打理得整齐一点。他有意无意地挺直了腰杆，道：“卡……卡丽？”

“卡洛。”卡洛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无语的笑：“还有彻丽。你把我们的名字记混了。”

“哦……哦……记混了啊……”

塞本开始尴尬了，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嘴唇微微嗫嚅，目光在两人的脸上、衣服上转来转去，一时又瞥向别处，过了好一阵，才道：“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啊。”

卡洛原本以为自己应该已经平静地放下了一切，这会儿又被这句话激起了火气——你应该是没想过我们还能长大吧？在你的视野之中，当初那两个从家里跑出去的小鬼，应该早就死在流浪的过程中了吧？但她张了张嘴，又很快将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话到嘴巴，涌出来的只是一声叹息。

彻丽道：“你们最近还好不？舅妈和表弟怎么样？”

“他们……”

塞本沉默了一下子，低下头，像是想要躲避什么似的，低声道：“还好，他们都还好。”

卡洛和彻丽的目光对视了一下，道：“舅舅，你们现在住在哪里啊？地址我都已经有点儿忘了。今天正好有空，我们要不去那边坐坐吧，叙叙旧，聊聊天。”

“算了算了。”塞本摆摆手，垂着脑袋就要走：“家里乱糟糟的，也没整理，让你们来了看笑话。改天吧。反正……嗯……知道你们没事就好了，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都揪着心……”

卡洛追上去：“我们其实早就不怪你们了，真的。你们也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我、我还挺想你们的。”

塞本没有说话，只是讷讷地点了点头，闷声不吭地往前走。卡洛想了想，又拦住他，然后将两个手提袋塞进塞本手里。塞本怔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看着她——也是在这一刻，卡洛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比舅舅还要高出半个头了。再看着舅舅脸上的皱纹和秃顶斑白的头发，卡洛微微恍惚，真奇怪，时间到底是过去了多久？在自己的身上，她觉得应该是五六年，但在舅舅身上，却仿佛是过了二十年一样。

“突然见面，也没准备什么礼物，拿着吧。”卡洛道：“不许不收。”

塞本的手指攥了攥，抓紧了那手提袋，又松开，又攥了攥，终于道：“哦……那我先回去了。”

“嗯。”卡洛和彻丽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走远。塞本路上还回了两次头，看着她们，然后又招了招手，接着便垂下脑袋，快步钻进了人群之中。

彻丽站到卡洛身边，正要说话，卡洛就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彻丽，用你的魔宠跟着。我总觉得舅舅像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嗯。”彻丽点了点头

她也有这个想法。

彻丽的衣服抖了抖，魔宠无声无息地从她的衣服内侧口袋中落下来，化作一只小老鼠，然后飞快地奔跑了起来，很快就追上了塞本。既然有魔宠跟上去了，那卡洛和彻丽也就不急着追上，翻身又回到店里，咬牙又买了一袋面包，把店员高兴得和不拢嘴，接着她们又去附近买了杯咖啡，开始享受自己的早餐。卡洛的胃口很大，放开吃的话，那种半个脑袋大的面包，她几口就能吃完，然后还觉得不够饱。

彻丽的吃相文雅许多，小块小块地将面包撕着吃。

过了一阵，彻丽的动作顿了顿。

“到家了。”她低声道。

卡洛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她。

彻丽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感知完全投向魔宠那一边。

魔宠以老鼠的视角望向塞本。即便是作为一只老鼠，也能感觉到那房间有些狭窄，过道中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彻丽认出来，这是她的舅妈。很奇怪，当年的舅妈明明是个微胖的女人，结果现在却已经瘦脱相了，看上去身体也不太好，因此只能躺在床上。

魔宠老鼠灵巧地爬到高处，又俯瞰了一下整个房间。彻丽感觉这地方和印象中的也不太对得上，舅舅舅妈一家过去勉强也能算是一个小中产，住的地方比这里大得多，她们俩睡在小房间里，表弟和舅舅舅妈睡在一个大房间里。而现在则不一样，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一个房间了，里头还很杂乱拥挤，也没有专门区分出来的厕所，蹲坑就在床边上……是一个光看着就让人有些难受的地方。这是搬家了？

舅妈从床上抬起头来，看了看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

塞本从那一大堆杂物中的狭窄过道里侧着身体穿过来，坐在床边上，欲言又止了一下，最后提起手里的两个手提袋：“你尝尝看，这个是好吃的。”

舅妈怔了一下：“这是……面包？你买这个干嘛，还买这么多？”她苍白的脸上涌出一抹血色，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你要命啊你，浪费钱！快、快退回去！”

“不是，不是……”塞本吞吞吐吐地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俩孩子？卡……卡洛和彻丽。我今天遇到她们了，这是她们……送我的。”

舅妈又是愣住了一下，好几秒，才道：“她们还活着吗？”

“还挺不错的嘞。”塞本低声道：“还说想来看看我们，但是被我拒绝了。”

“哦……也好。”舅妈的表情中有些恍惚：“这些年，有些时候我会梦到她们……嘿嘿，当初你想去找她们，我拦住你，还和你吵了一架，结果一转头，自己的儿子就不见了，我就在想，这算不算是神给我的惩罚。”

舅妈那双灰暗的眼睛又忽然亮了起来，死死地抓住了塞本的手：“她们还活着，那咱们儿子应该也还活着吧？应该是还活着吧？你说，是吧？啊？”

……

“啊？”卡洛惊讶地道：“所以说，表弟失踪了，舅妈好像也染上了重病？”

她蹙起眉毛，有些为难地道：“那他们这几年还真的挺难的诶……彻丽，你要不用你万能的占卜算一算，看看我们那个失踪的表弟还活着没有？”

彻丽道：“你想去帮他们找？”

“也不是。”卡洛道：“都失踪这么多年了，想找也无处谈起。但万一活着，我们平时可以稍微留意一下。”

彻丽耸了耸肩，也没多说什么，抽出自己的哈罗牌开始占卜。过了片刻，她看着自己抽出来的卡片，眉毛微微地挑起：“还活着。”

卡洛平静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