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淀川河面上,上百艘淡路船只,从各个支流,将细川水军像撵兔子似的,从藏匿处纷纷赶了出来。
他们要把细川水军赶出淀川,并封锁河口,确保后方安稳。
“撤!撤!撤回槙湖!”细川水军全队后撤,对面也装配有铁炮,射程已再无优势,战船对拼的话,数量也明显处于劣势。
哗啦…哗啦…
从高空俯瞰,各式战船像一个个的血小板,从许多细小血管中,渐渐汇入一条粗大的主血管。
直至汇入一个,犹如心脏一般的湖泊:槙湖。
槙湖,是位于京都南部郊区的一个小湖泊。
湖泊不大,但却是多条河川汇流的湖泊,妥妥的战略要地。
其西北方向的河道为桂川,上游深入丹波国,就是前些年桂川原合战的战场。
往北为鸭川,途径京都,过了四条大桥就是白川,是今年的主战场。
东北为宇治川,唯独这里的河口有城宇治城,河道蜿蜒曲折,通往琵琶湖,沿途都是近江国领。
宇治城,也叫松井城。城主松井正之,其家族世代都是幕府家臣。
东面是木津川,流经伊贺各郡。
最后往西南的就是淀川了,其分支河系遍布河内、摄津、和泉各国。
为了防止细川骚扰,所以三好方想在此筑城,名曰淀城,用以封锁河道。
对了,幕府方也在槙湖中一岛,新建了一城,取名槙岛城。
新任城主一色辉光,是一名契而不舍、一直追随足利义辉的幕臣,此城就是对他忠心不二的嘉奖。
现在坐镇京都的足利义辉,已经开始封赏忠于自己的幕臣了,试图加强对京都的管控。
此时一色辉光的家中,来了一位重量级人物。
“参加管领殿下!”一色辉光大礼拜服下去,细川藤元的恶名,他早有耳闻,可不想跟这个煞星有任何瓜葛。
“嗯。本管领准备在槙湖,迎战三好氏,你有什么意见吗?”
细川藤元来人家的地盘打仗,自然得知会一声。
“呃……管领殿下但有需求…在下定当竭力。”一色辉光还能说不同意?
都是同殿为臣,何况人家是集团二把手,也是为了幕府而战。
“你听着,在战胜三好氏之前,此地就被本管领征用了!”细川藤元不容置疑的姿态,强行征调幕府直臣。
“这……可有主公调令?”一色辉光脑门儿上顿时冒汗,内心深处一直在喊:你有,你有。
“没有。但本管领之前有主公谕令,可全权处理幕府一应事宜。”细川藤元眯着眼看着他,一股强势压下。
周围心腹也心领神会的,围了上去……
“这……”一色辉光下意识的去摸腰间打刀。
偷眼看看四周,大有自己说出个“不”字,立马就人头落地的结局。
干脆一咬牙,说道:“在下愿意听从管领殿下调遣…”
‘反正你有主公的谕令,也不算是…”内心深处还在为自己开脱。
“很好,你以后就叫一色辉元了。”细川藤元满意的点头,示意心腹退下。
“啊?……是。”一色辉元明白,细川藤元这是要把他捆在一条船上。
“元”字,自然就是细川藤元的一字下赐。而他的那个“辉”字,也是将军的偏讳。
‘完了,我现在不是吕,也是布了…”顿时一脸苦相。
“好了,下去准备吧,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细川藤元跟训示下属一样,挥退了一色辉元,占据了他的房子。
细川藤元很少会下赐偏讳,能得到“元”字的,都是心腹、重臣。
但槙湖这里,位置太重要了,不仅是近畿各河道的汇流点,更是紧靠京都!
‘哼,算你命好。’细川藤元看着慢慢离去的一色辉元。
这家伙要能力没能力,要长相没长相,偏偏就是因为这块地,才到了如此殊荣,真是太狗屎运了。
“主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吉良义元兴奋地直搓手,这可是正面交锋,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不着急,再等等。”细川藤元看了看天色,晴空万里。
就这样,细川水军与淡路水军在槙湖对峙。
细川水军全队一艘安宅船,四艘关船,三十艘小早船,悉数到齐。
所谓十年陆军,百年海军。
可不是吹口气就能办到的,光这些家当,也是细川家这么多年努力发展的硕果!
淡路水军则是两艘安宅船,十艘关船,一百多艘小早船,驻扎在淀川河口,并不深入。
虽然看似安宅不多,关船很少,但其实这才是正常规模的配置。
其船上铁炮换装正在进行时,虽没有达到全军皆铁炮,但半弓半铁炮的规模,也足以与细川水军对轰。
而且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封锁河道,没有必要孤军深入。
领军大将则是森元村,森氏是“淡路十家众”,仅次于安宅氏的豪族势力。
“父亲大人,听说对面的细川管领,五岁从主家出逃,六岁夺城,八岁就打了那场经典的桂川原合战。”
“如今他…十一岁了吧?”森村春越说越觉得细川藤元太妖孽了,他今年十六了,却还是初阵。
“是啊,真是英雄,呃……日后必定是主家的心腹大患。”森元村刚想夸赞一下,但一想这是敌人,连忙改变话术。
要知道细川藤元,可是三好长庆心心念念的“此子断不可留”。
“我们…能赢吗?”森村春听过细川藤元太多传奇了,这家伙用兵如神,就连战阵经验丰富的三好义贤,都死在了他的什么“啄木鸟战法”之下。
“对了,啄木鸟战法!父亲大人,一定要警惕对面的啄木鸟战法。”森村春立马提醒,这已经是细川藤元的标签了。
“哼哼,放心。为父自然晓得,况且大殿也多次嘱咐。所以前些日子,我们在河道里像过筛子一样,把细川水军都赶了出来。”
“喏,你看看对面,这不都齐了吗?”森元村也不是傻子,他揽下此次封锁任务,是来立功的,不是来送死的。
“那…还有陆路方面呢?”森村春还是担忧,虽然细川水军都在这里,可还有陆军呢。
“陆路?哼,他们没有船,怎么偷袭我军身后?难不成还能飞过来不成?”森元村看着这宽敞的河面,只有水里的鱼,天上的鸟。
“也…是…”森村春信服的点点头,觉得自己多虑了,感慨自己还是临战经验太少啊。
飞过来?
怎么可能!
…………
…………
…………
今晚。
月黑。
风高。
战船上的旗帜,都被吹得哗哗作响。
“嘶…这鬼天气。”执勤的足轻冻得来回溜达,这冬风吹得人鼻涕泡都出来了。
“嗯?那是什么?”湖面上,好似有什么东西漂了过来。
太远,看不真切。
但一定不是大船。
“有点儿…是小早船吗?”岗哨武士尽最大可能的眯着眼,天太黑了。
“你,去把船头大人叫过来!”武士点了一人,去找领头的。
很快,逐层上报,就引起了森元村的高度重视。
此时的他也在甲板上,远眺驶来的小船。
小船已经近了,还不止一艘呢,足足有十几艘呢。
“这是什么船?”森村春也第一次见,不是战船的样式,倒有些偏运输船。
“是运粮船?细川家的运粮船吗?怎么到这了?”森元村看着也像是运输类的船,上面一垛垛满满当当的,像是捆好的米袋。
“桨手呢?怎么没看到划船的?”森村春疑惑的寻找,未见其人。
“没看到啊,太黑了,可能有人,也可能是在底舱。”手下武士也在观察,众人都疑惑不解。
“主公,要不要…射一通火矢试试?”旁边一人提议。
“火矢?你是傻瓜吗!没看到风向对我们不利!这不是引火烧身吗?等等,火?”森元村刚训斥属下,就顿觉不妙。
“不好,有可能是火船!快!铁炮射击!阻止他们!”
踏踏…踏踏…
铁炮队连忙在甲板上集合,手持铁炮,瞄准了……
“桨手肯定是在底舱,给我瞄准底舱射击!”森元村指挥着铁炮足轻。
咔咔…麻绳点燃,调整高度,铁炮待击发。
“射击!”
砰砰砰!砰砰砰!
铁炮的炸响,在夜幕下更加刺耳。
噼里啪啦…铅弹打在船板上,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加速划桨!加速划桨!”底舱内,一名细川武士大声吆喝着。
“嘿呦…嘿呦…嘿呦…”桨手们也加快摇橹,船速陡然上升。
噼里啪啦…一通爆豆子的声音打在船上。
好在底舱周围布有双层板,船上也到处都是易燃的稻草,所以穿透效果并不是很好。
“大,大人。我们,我们这是要干什么啊?”一名桨手边划船,边询问。
他们都被铁链捆在船上,四周也被封闭,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总觉得不妙。
“啰嗦什么!给我尽管使劲划!事成之后,管领殿下许诺你们一步登天的泼天富贵!”
这名细川武士也紧张的手捏刀柄,还时不时地从船舱探出脑袋,看看距离如何了。
“喔!”众桨手们顿时干劲十足,要知道细川管领殿下,可是最信守承诺的。
他们本就是来自各地的刑犯,有偷鸡摸狗被领主抓到的;有行军打仗开小差乱捕的;也有过马路不给武士让路的;
还有就是琵琶湖区域,没入细川编制的海贼。
这群低贱的刑人,就是用来充当炮灰的,甚至渺小到,下意识的就被自动忽略了。
估计细川藤元当时的命令,就是简单的一句:火烧淀川。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四个字,需要付出多少生命作为代价。
而这群底层人,却还以为前方有光明大道,正等着自己……
…………
…………
“该死!没有效果!”森元村咒骂着,敌船不退反而加速,就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快!撤入淀川!撤入淀川!”森元村可不会傻傻的停在港中,成为“火烧赤壁”的翻版。
哗啦…哗啦…淡路百余艘船只,慌忙起航,准备退回淀川。
“哎哎哎啊…”慌乱中,两艘小早船碰撞,船上的人纷纷落水。
“都镇定!镇定!”森元村扯着嗓子喊着,试图阻止混乱。
踩踏,有时会比一场战役中,战死的人都多。
尤其是……
“点,点火啦!他们点火啦!快跑啊!”
谁都想活命,看到那呼呼直冒的火船,乘风而来,不跑才怪。
“加速!加速!快!快!”就连森元村的旗舰也不例外。
“可是…前面有本家的船只…”
“管他们干什么!慢吞吞的!你们也想死吗!给我加速冲出去!”现在是保命要紧。
哗啦…哗啦…高大的安宅船,直接碾过小早船。
“哇啊啊啊啊!”上面的人直接船毁人…都掉进冰冷的水里。
“细川,细川水军也来啦!”森村春一指。
只见槙湖方向,十几艘火船照亮的区域边缘,映出了大量船只。
细川水军,准备痛打落水狗。
“不管他们,有火船夹在中间,他们也不敢过来。”森元村不敢有所停歇,一艘火船紧贴着船边驶过,吓得船上的人都一身冷汗。
尤其是这火船上,还发出鬼狐狼嚎的慎人声音,那火光中甚至还隐隐有着人影闪动,好似来自地狱恶魔的狂舞。
淡路水军,争相逃出港口,逃进淀川。
而港口内,更多的船只,则是被一艘艘的火船碰撞。
火借风势,风助火势。
不管是木质船只还是木质码头,都是烈火中加干柴,越烧越旺。
“救,救命啊!”一些无助的水军众,被困在港内,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要么喂火,要么喂水,天有绝人之路啊。
而三好家辛辛苦苦建了半月的港口,也一并被火龙吞噬。
“呼…总算逃出来了。”森元村还庆幸自己机敏,要不然就全交代在那了。
看着周边还有半数船只,损失不可谓不惨。
但是……
“哈哈,哈哈啊哈哈…”森元村却放声大笑。
“父,父亲大人,因何发笑啊?”森村春看着颠笑的父亲,心想是不是这一把火,把你烧糊涂了?
“我笑他细川藤元,以为仅凭这些火船,就能置我于死地?哼哼…太小瞧我了。今日之仇,我必…”
“不好啦!后,后面!淀川上也有敌船!”
“什么?”刚刚还在笑的森元村,立马震惊的看着淀川方向,正有十几艘一模一样的船只,并排停在河面上。
“不是都清剿了吗!怎么还有?”森元村急了,这不应该啊。
“父亲大人!怎么办?港口的火势越烧越旺,很快就会蔓延过来!”森村春更是带着哭腔,他还年轻,还不想死。
森元村回头一看,果见一些残肢断船,被火风裹挟着顺流而下。
“冲!冲过去!”没时间考虑了,留下就是等死,不如从对面火船的缝隙中,夹缝求存!
是的,淀川上的船只。
也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