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咔嚓！

井伊方终于砸破一处栅栏，侍兵们纷纷从缺口跳入空堀，来到城外切岸，“蚁附”攻城。

切岸，就是人工修筑的陡峭斜坡，用来阻碍敌人攀爬攻城。

除了“蚁附”，还配备了木梯，必要时可利用木梯翻入城内。

当然，只来城的城墙，仍然是简易的栅。

为何就没有如投石机、井阑等攻城器械？

盖因为日本战国的城池，除了山城就是村城，很少有像细川馆这种大平城的。

村城主要就是木栅栏围成的地主大院，防御性不强，范围又小，还远远达不到动用大型攻城器的必要性。

而山城地形以山路居多，还有部分水路。若使用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器，机动性太差，难以行进，“兵贵神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第二队，前进！”井伊家一队队的“蚁附”攻城，这种攻城方式效率极低，攻了半日，一点儿攻入的迹象都没有。

很快井伊家就体力不支，退却下去，轮到饭尾家进攻。

“第一队，前进！”饭尾连龙指挥备队开打。

相同的攻城方式，一样的效率低下，这就是整个日本攻城的现状。

当然，细川家也没有闲着。在他们两家当炮灰的时候，密切观察只来城的弱点，规划夜袭的路线。

搦手门，就是这次的目标。

一座城正面的门称为“大手门”，背面的门称为“搦手门”，是城破的时候逃跑用的。

既然是逃跑用的，一是位置很隐蔽；二就是门小路窄，即使被发现了，防守起来也能形成一夫当关的效果。

但细川方可是胜在有火器！

夜晚，悄么么地，两名怀抱大筒的足轻，尽可能的靠近搦手门。

“什么人！”城头发出怒喝，离得太近，还是被发现了。

“点火。”大筒点燃火绳。

“是细川！敌袭！敌袭！”梆梆梆梆，警报声响起。

附近休息的守军，赶紧奔赴城头，准备防御。

所谓城头，还是简易的栅，木质的门。

但两侧却是高不可攀的崖壁，面前的山道更是狭窄斜陡。

正面防守仅需数十勇士，便足以坚守此处。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铁炮科技点满的细川家。

咚！咚！

大筒的怒射，在寂静的黑夜中更加炸裂。

冒着火花的筒口，吐出坚实的大号弹丸，结结实实的砸在搦手门上！

嘣咔嚓！直接给搦手门开了俩大洞，尤其是门闩，更是被打折露出里面的木碴子。

“快！快堵住大门！”守门武士一看不好，立马派足轻顶了上去。

但迎接他们的，却是细川铁炮。

“射击！”

砰砰砰……砰砰砰……专打搦手门。

噗噗啪……弹丸穿透木门，打中后面的足轻。

“撞门！”真田昌幸瞅准时机，指挥足轻抱木撞门。

咚咔嚓！

只一下，伤痕累累的搦手门就被撞开。

“冲啊！”真田昌幸第一个冲进后门，见人就砍。

他从小就在细川家中，因此受到了非常好的教育，武力值也比历史上高太多。

至于他的父亲真田幸隆，此时在武田家越发被重视，在上野侵攻中也立功颇多。

需要说明的是，当年真田家没落，多亏了长野业正的收留与庇护，真田一族才得以延续下去。

如今真田幸隆却积极献策，充当“排头兵”，用各种卑劣的手段分化打击长野家，他就是这么来报答（暴打）恩人的。

为此，真田昌幸深以为耻，与家里的联系都断了好久了。

“喝啊！”他手起一刀，将守门武士斩杀，成功拿下了搦手门。

此时的他只想多多建功立业，受封获赏，自立门户。

攻克了搦手门，对于仅有两丸的只来城来说，等于是宣告死亡了。

激战一夜后，只来城被成功拿下，成为细川方继续前行的桥头堡。

而此次作战目标的犬居城，已经暴露在前方。至于天野家其它的支城，却都在更北的方向。

此时细川方反而不兵贵神速了，在只来城休整了两日，让犬居城有充分的时间，从其它各处支城、村庄，征调兵力、劳力入城。

在第三日，才慢吞吞的包围了犬居城。

白天攻城也不那么积极，小打小闹的就是不让你有喘息之机。晚上更是敲锣打鼓，骚扰的城内不得安宁。

终于五日后的夜晚，细川方突然消停了下来。

久违的轻松一来，让时刻绷紧神经的守军，站着都能睡着。

此时一队足轻，正准备与大手门的守军交接。

“咦？你是哪部分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负责把守城门的武士，奇怪的看着这帮人。

“哦，我们是前几天刚从牧野调过来的。”前来对接的武士打着哈哈。

旁边的足轻，更是热情的招呼守军，凑近闲聊起来。

“牧野？你们的大将是谁？”守将还是不放心，再说这也没到交接的时辰吧？

“大将不就是......”武士说着，还故意把声音压低了靠近。

守将也下意识的俯耳过去，结果等来的，却是咽喉的一把匕首。

“赫赫......”守将呼吸困难，头重脚轻的摔倒，临死前，看到己方的足轻众，正被一一宰杀。

杀死守将的伊贺崎道顺，轻轻将其放下，以免发出声响。

他是伊贺忍者，伊贺“四十九院”的忍者教头，也就是负责训练下忍的中忍。

“四十九院”，是忍者头目议事的场所，也是忍者们的训练场。除了供奉有弥勒佛像的本堂以外，其他还有四十九间山伏房（练功房）。

“都解决了吗？”伊贺崎道顺是这队忍者的头目，负责这次偷门内应的任务。

“都解决了。”“解决了。”其它忍者都完成了手中的工作，这些忍者也不简单。

野村孙太夫，新堂小太郎，下柘植木猿，下柘植小猿，山田八右卫门，神户小南，城户弥左卫门，甲山太郎四郎，甲山太郎左卫门，都是伊贺有名的中忍。是后世忍术书『万川集海』中，伊贺流忍术记载的名家。

随着服部正成和藤林正保两大忍者家族的辅佐，细川家在伊贺忍者界的影响力逐渐增强，并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当地忍者势力的格局。

“放出讯号，开城接应。”伊贺崎道顺不废话，一挥手，众忍者各自行事。

有去开城门的，有去放信号的，还有开始四处放火的。

经过这几日的摸排，他们知道哪里是粮仓，哪里是军械库，哪里是通往本丸的捷径。

一时间，城内火起，还都是十分重要的场所。

伴随着大火，是细川军杀入城中，见人就砍，犹如黑暗中的死神。

“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天野藤秀匆忙穿好衣服，来到屋外。

“报告！细川忍者偷开大手门，如今三之丸、二之丸已经沦陷，本丸也被包围了。”

“什么！”天野藤秀身形一晃，差点儿晕倒。

虽然本丸是城池的最终防御线，也是山城的制高点。但如果只剩下了本丸，其实已经注定是失败的结局了。

“快！所有人给我上城防，一定要给我守住。守住！”天野藤秀也披挂整齐，亲自上场战斗。

天野氏最后的力量也全部押上，甚至有很多都是束衣盘发，手持薙刀的妇女。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明，饶是骁勇的细川常备，也迟迟攻不破天野氏殊死一搏的防守。

“再攻！”细川藤元还就不信了，对方只剩了区区一个本丸，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咚！砰砰！

细川军长枪短炮齐上阵，结果这本丸就好似最难啃的硬骨头，连攻了三天都拿不下。

正当细川藤元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好消息来了。

“哦？你家愿意归附我细川家？”细川藤元玩味的看着来使，是天野景泰派来的。

大概是看到犬居城即将落城，赶紧投诚来了。

要不然稍晚会，下一个清算的目标就是他了。他的可是分城，防御程度自然都比不上这犬居城。

“嗯......好吧，让他来纳降吧，本家保证他所领安堵。”细川藤元沉思片刻就答应了。

“是。感谢管领殿下，下臣这就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家主公。”使者使命达成，高兴的能多吃两碗饭。

待到使者走后，沼田祐光却似有话要说。

“祐光。”细川藤元的眼睛多毒辣。

“属下在。”沼田祐光赶紧回应。

“你知道吗。正信可不会像你这样藏着掖着，有话就说。”细川藤元最不喜这种不说实话的，哪怕你不忠，也要说出来。

“属下知错，下次再也不敢了。”沼田祐光赶紧表决心：“属下只是觉得......主公不应该轻易答应天野景泰的投诚。”

“哦？为何？”细川藤元很好奇他的下文。

“属下觉得，降伏天野藤秀，更符合我细川家的利益。”沼田祐光话题一打开，人也显得轻松多了。

“嗯，继续。”细川藤元也开始考虑这两者的区别。

“首先这天野景泰，就是标准的墙头草。今日能降伏我细川家，明日武田来了，也能立马倒戈武田家。”

“尤其是这山间通道，是直插远江国腹部的交通要道，必须要有一个意志坚定，旗帜鲜明的氏族守卫才行。”

“的确。”细川藤元深以为然，天野景泰的确太软骨头了。

而且这人脚踩两条船，首鼠两端，确实不可靠。

“而这个天野藤秀就不一样了。”沼田祐光继续分析。

“他虽然是亲今川派，但战斗至今，已经说明他是一个意志坚定，旗帜鲜明的人。”

“这种人如果肯降，势必会忠心辅佐我细川家。”

“况且他与宗家的天野景泰素来不合，间接的也就与武田家不对付。让他成为阻挡武田进军的磐石，正合适。”

“嗯，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处理了。”细川藤元随即让沼田祐光，前去劝降。

此次远江侵攻，他也不是非要把所有国人豪族的领地，都直领化。那样做只能是激化矛盾，造成地方与中央的不合。

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出云尼子家。

尼子晴久在位期间，大刀阔斧的开展“领国一元化“体制的改革。例如消灭“新宫党”，强制没收国人豪族的领地，使其划为直领。

但最终的结局却是一门势微，国人暴动，新登基的尼子义久直接就躺平了。当然，这也是因为尼子晴久还没改革完就挂了的关系。

事实上，细川藤元也希望“领国一元化”。可以说日本战国时代的战国大名，都在想办法去实现“领国一元化”。

但却是很难很难。

从根上讲，封建庄园制度，造就了大大小小的武士领主，他们在地方上拥有很强的独立性，这点在室町时代表现得尤为突出。

之前说过，论集权程度，室町幕府是三个幕府中最弱的！

因为幕府将军，就是武士豪族的“盟主”而已，给你面子尊称你一句将军殿下，不给你面子他们连将军都敢杀！

所有为什么当幕府衰败之后，幕府任命的很多地方守护，立刻就被治下的豪族给“下克上”了。

另外除了武家氏族之外，宗教（如寺庙神社）、商人（如座）也都拥有很强的独立性，控制着大量资源。

室町时代后期，甚至还出现了名为“惣村”的自治村落（如忍者、海贼、工匠、商人村）。

可以说战国时代村村都是土皇帝，到处都是“国家”，什么统治体制都有。所以很多地方大名，压根就做不到在领内实行集权。

所以“领国一元化”不能一蹴而就，不是随便出台个什么爵位制、职禄制就能轻松搞定的，这样只会引起反叛，因为土地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目前细川藤元所作出的努力，一是在立国初期，就尽可能最大程度的，削弱乃至消灭领内各方势力的独立性。比如三河动乱，远江侵攻。

二就将不受控制的势力（如宗教、商人），纳入大名主导的统治体系内。例如堺町纳屋，临济宗。

最后是将独立性较强的豪族改造为独立性较弱的封建官僚，也就是将“从属”转化为“臣从”。例如杂贺铃木，根来津田。

既然要改造天野家，也得拿出让对方心动的条件，对方才能屈从。

“本家给与天野藤秀的条件是，保留他现有的领地，并擢拔他这一族作为天野宗家。”

细川藤元的许诺不可谓不丰厚，虽然只来城被没收了，但家族地位提升了，妥妥的倒反天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