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退去,厅堂内重归宁寂。
胡惟庸独坐堂内,闭眼凝思片刻,然后手指敲敲椅面,略略思索片刻,才朝外低唤了一声:“来人,去将应天府尹孟端喊来!”
这话说得特么真不客气,孟端乃应天府尹,正三品的大员,但在胡惟庸的嘴里,却成了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人了。
约摸过了一炷香功夫,一个中年男子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了大堂,一见到胡惟庸,他当即行礼道:“下官见过相爷!”
中年男子虽穿了身常袍,但外袍系扣未紧,穿得松松垮垮,显然是催得急促,匆忙间更换的衣裳。
应天府尹孟端,字宪计,亚圣孟子五十六代后裔,武将出身,因沙场建功,开国后被委以京兆府尹一职,负责京畿行政事务,当然也包括探案缉捕,捉拿在京要犯。
“宪计来了呀!快快请坐!”胡惟庸见到孟端,很是客气的说道。
“多谢相爷!”孟端坐下后,向胡惟庸询问道:“不知相爷找下官来,所为何事?”
“宪计啊!我俩同朝为官,没事就不能找你,联络一下感情吗?”胡惟庸顿时装着冷了个脸道。
这让孟端有些无语,平时也没见你来找自己联络感情呀!现在突然找上自己,肯定有事。
可不,还没等孟端回话,胡惟庸就直截了当的说道:“不过吧!本相这次找你来,的确有要事相求!”
“相爷有事,但请吩咐便是了,哪里还能用得上一个求字!”孟端连忙说道。
“我就知道宪计你不会拒绝的。”胡惟庸说着,将桌上画像递了过去,道:“本相想请你帮我找到这个人。”
孟端接过画像,看了一眼:“和尚?”
身为应天府尹,他看过太多画像,但那些画像,画的多是大案要犯、绿林草莽,倒甚少看过僧人画像。
“不错!说出来也不怕你宪计笑话,本相夫人一向潜心礼佛,然后结识了这和尚,可这和尚却是巧舌如簧,哄骗我夫人带他入了相府,然后偷走了本相一件重要的东西,所以本相才叫来了宪计你,想让你应天府衙帮着抓住这和尚!”胡惟庸一脸痛心疾首道。
我信你才怪!孟端心里不断吐槽,他虽是行伍出身,但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相信胡惟庸的话。
但横竖也只是个和尚,而且这次胡惟庸有求于自己,那自己若是帮他抓住了这和尚,他岂不是欠了自己好大一个人情,想着,孟端当即就答应了下来,道:“请相爷放心,下官一定会抓住他的。”
“如此,那就多谢宪计你了。”胡惟庸连连点头,对于孟端如此配合,他很是满意,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不过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丢人了,还希望宪计你勿要大张旗鼓,秘密探查便是!”
这一下子,孟端更加可以确定,胡惟庸并没有说实话,这僧人肯定牵扯到了相府的什么秘密,不过,自己答都答应下来了,现在反悔的话,那就是彻底得罪了胡惟庸。
别看他现在是应天府尹,正三品的大员,但在胡惟庸这个丞相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更何况孟端还想着更进一步,红袍加身呢!
当即孟端只好苦着个脸,道:“请相爷放心,下官一定将人给抓回来,只是不知那僧人偷了相府什么宝物?”知道对方拿了什么东西,他找寻起来也更方便不少。
“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就是一本册子,这册子乃本相故友写给俺的,如今那故友已经逝去,本相就靠着这册子缅怀他,哎!”胡惟庸故作忧愁的说道。
“相爷真是有情有义,请您放心,我一定将册子原物奉还!”孟端也不知真的相信胡惟庸的话,还是什么,连忙说道。
“如此那就多谢宪计你了,你放心,本相不会忘记宪计你的恩情的。”胡惟庸很是满意,不枉费自己的一番表演。
“胡相严重了!”这话一出,孟端顿时笑开了眼,跟你演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你这句话吗?
……
“这个黄绢布作封的册子……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城西小巷中,陆羽低头行路,嘴里念念有词着。
自今早道衍消失后,他满心里念的,都是那本册子,他着实想弄清原委,可奈何白天有正事,一直没机会细查,现在回想起来,他仍有后悔,早知心里这般记挂,早上该将那册子打开看上两眼的。
“老大,磨磨叽叽做什么呢?要撞上啦!”
身后传来小鼻涕的呼喊声,他正伙同兄弟,推着架满演戏器械的板车,紧跟在陆羽身后,陆羽脚步迟滞,他几人跟在后头格外难受,便出声催促。
“催什么催,小心我揍你!”
一看到那催命鬼嘴脸,陆羽没来由起了火气,若非这小鼻涕上午催个不停,自己该能细细思索清楚,将那册子打开看上两眼的。
“嘿嘿,老大怎这般恼火,今日挣了这么多银子,你咋还不开心?”小鼻涕抛下板车,小跑着凑上来,他挨骂惯了的,越骂越是嬉皮笑脸。
“去去,一边去,将你那鼻涕擦干净!”陆羽叹了口气,指着他鼻端笑骂道。
小鼻涕倒也洒脱,小手一抹,便将鼻涕抹得满脸都是,如此均匀分布,倒也算擦干净了。
“咦,前面在做什么,怎那么多官差?”
正擦着鼻子,他又忽地指向前方,眉头蹙了起来。
小鼻涕手指的方向,确有几个差役正手持画像,盯着路人,挨个观望。
说话间,小鼻涕的脚步已放缓下来,不由自主藏到陆羽身后。
乞丐出身,受尽了官差欺压,他对这些差役自然有所畏惧。
陆羽将他从身后揪出来,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怕个什么,那多半是在追查案犯的。咱又没犯事,何必慌张?”
为了安抚他,陆羽将腰板挺直,大摇大摆朝前走去。
果如他所料,官差们只是挨个寻路人比对,若不对板,便也放人过去,倒未有出格举动。
“瞧,不是来勒索你财物的。”陆羽笑着安抚小鼻涕,领着一众小弟走到近处。
那些差役朝陆羽这边望了两眼,目光扫过小鼻涕一众小屁孩,在几个稍年长些的手下脸上稍停了停,而后举着画像,略略比了一比。
那画像中人物,明显是个中年人,与陆羽一众极不相符,是以差役不过走流程般扫了几眼,便挥手放行。
“略略略……还以为有啥事哩!”
走远了些,小鼻涕胆气壮了起来,朝身后差役们吐了吐舌头,轻言调笑了两句,然后比着大拇指,朝陆羽赞叹着道:“老大,还是你胆气最足,方才那差役看你的时候,你腰板挺得最直!”
只可惜,他的赞叹未能得到回应,而他口中“胆气最足”的陆羽,这会儿瞠目结舌,全然一副惊慌嘴脸,完全失了老大风范。
倒不怪陆羽如此震惊,实在方才那一瞬间的际遇,太出人意料。
刚刚经过差役时,见其拿着画像比对,陆羽也随意瞄了一眼。
这一望之下,他骇然发现,画像中的“要犯”,竟格外眼熟。
四旬左右年岁,身材纤瘦,目光锐利有神……
更显眼的是,此人两鬓无发,披袈戴帽,一副僧侣扮相。
正是昨晚被陆羽救下,今早又不辞而别的道衍和尚。
姚广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