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从躲藏的地方爬了出来，走到李长安面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情绪显得非常复杂，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之前是你救了我吧？”

李长安没吭声。

他也没办法吭声。

少女也不觉得奇怪，叹息了一声之后认真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了！”

李长安闻言仍然安静而沉默。

他救对方，因为对方是扶桑部落的人，在原定命运轨迹当中是他的朋友。

至于对方怎么想，他也不在乎。

少女情绪明显不是很好，毕竟她能活下来，是那壮汉豁出性命的结果。

不然的话，她现在恐怕早已和其他小部落的幸存者一样，被日光部落抓回去当奴隶了。

少女黯然片刻后，终于调整好了心态。

她走到李长安晶莹的躯体旁边环视一圈，越看越觉得惊异莫名。

之前壮汉说起李长安神异的时候，她还没怎么在乎。

毕竟在她看来，这种人烟稀少几乎不存在香火气运的地方，不太可能长出什么神异的物件。

却没成想现如今仔细观察过后。

这才发现对方要远比她预想中的要更加厉害。

少女伸手小心翼翼抚摸了一下李长安身上细密的龙鳞，以及两头通体晶莹的紫金色龙角，语气惊叹道：“呆在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还能进化到这个地步，距离化形成为精怪都只剩下了一步之遥，看来你相当有神性啊……”

显然，少女对香火和气运的了解要比李长安更深。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加知晓李长安能够进化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

当然，这还是在她不知道李长安本体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石头的缘故，若是让她知道李长安本体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仅仅只是花费了一千多年就进化到了这个地步，她可能会更加惊为天人。

因为按照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来看，灵物天生就有灵，普通石头这种既没有灵性又没有神性的物件，根本就不可能进化成精怪，更不可能化形成功。

仔细观察片刻后，少女显然对李长安动了心思。

主动开口道：“我叫碧月，是扶桑部落如今唯一留存的宗室血脉，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希望邀请你去我的部落当守护神，作为报酬，扶桑部落现在剩下的三万人口都将成为你的忠实信奉者，日日香火不绝……”

她顿了顿，神情认真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听到这个名叫碧月的少女如此灵活变通，李长安略微显得有些无语，抽了抽嘴角道：“……好家伙，欺负我不会说话是吧？”

他的确不会说话，但积年累月的成长已经让他的灵魂变得愈发凝实，因此，早在几年前，李长安就已经可以通过灵魂和外界生灵沟通了。

之所以一直没派上用场，第一是因为李长安失去了对时间的观念，导致大多数时候都喜欢一个人独处。

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这些年山下部族发展速度很快，导致上山的猎户数量越来越少。

李长安可不想轻易在不熟悉的外人面前暴露自己。

也正因如此，虽然李长安早就已经能够和外界沟通了，可这么多年下来，却还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派上用场。

听到他的声音，碧月先是耳朵动了动。

发现耳朵听不到声音之后，这才反应过来李长安沟通的渠道是灵魂。

于是，碧月的声音更加惊叹了，略显激动道：“前辈您好，您愿意离开这里吗？我可以让部族将您抬下山去，人烟旺盛的地方更加有利于您的成长！”

原本被日光部落追杀到这荒山野岭就已经足够让她心情糟糕了，仅剩的唯一一个天人护卫还因为保护她而生死不明。

可以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糟糕透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

就在她满心绝望的时候，却在乱石当中找到了一颗如此神异的石头，不仅快要化形，而且还提前诞生了灵智……

虽然目前来看似乎不具备战斗力。

但是只要再多给对方一点成长时间，完全可以称得上前途无量！

如果能说够服对方加入扶桑部落……那么最近发生的事情虽然糟糕，但最起码扶桑部落又能找到一个新的主心骨了。

不至于同其他部族那般，因为缺乏领头人和守护神成为一盘散沙，最后悄无声息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

听到对方的邀请，李长安其实也是有这个想法的。

毕竟呆在这山里虽然清净，但修行起来速度实在太慢了。

而且现如今才刚刚一千岁出头而已，他的思维就已经感觉到了些许麻木，对时间的观念都不怎么敏感了。

接下来如果还要继续独处下去，再过个几千年，恐怕他的思维方式就真的要彻底向着石头的方向靠拢了。

他必须得找个有人的地方修行。

不仅如此，还得尽可能的收集更多情报。

毕竟在原定命运轨迹当中，李长安就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和秩序了解不彻底而导致的灭亡。

在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的情况下，李长安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而眼下碧月的邀请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虽然扶桑部落听起来好像很脆弱，随时都会被日光部落灭亡的样子，但李长安却知道，正常情况下扶桑部落起码还能延续个一两千年！

不过，李长安心里虽然有些意动。

但并没有着急表露出来，而是开口道：“我在此早已习惯，修行也是为了一个乐得自在，不想离开……而且你们部落现在似乎有大麻烦吧？找我岂不是平白无故给你们顶锅？”

听到他的回答，碧月怔了怔，旋即解释道：“香火和气运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资源，比灵力都要珍贵得多，无论您是想化形还是想通神，都离不开香火和气运的加持！”

“我们扶桑虽然目前遭到了日光部落的围剿和收割，但部族现如今还留存了三万人口，只要我能平安回去，部落就不会灭绝，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您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修行而已，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李长安当然知道不是这么简单的。

当了守护神，就有一份守护部落的责任。

遇到什么事情了，打架斗殴定然难以避免。

不过这些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注定就是要杀个血流成河的。

唯一的区别是，谁流这个血。

日光部落在原定命运轨迹当中骗着他当坐骑，算是虚空得罪死了李长安，李长安不介意成长起来之后先拿它开刀。

这么想着，李长安装模作样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刚才那张盖在身上的画卷是什么东西？能不能给我看看？”

听到他的要求，碧月显得有些为难，半晌后才将画卷拿起来，开口解释道：“这件东西是我们扶桑部落的至宝，名叫山河图，传说乃是上古人皇流落下来的至强灵宝，展开画卷足以涵盖天地，镇压诸神……”

“不过这所谓的山河图数量其实很多，早已难辨真假，我们族中这份传说是真的，可像这样的，其他部落也有！”

“扶桑部族持有这幅图很多年，可直到现在也只是知道它具有隐蔽身形的作用而已，其他特性不知道是没有还是没发掘出来……”

“这件宝物有祖训，按理说不能拿给除扶桑部落之外的人查看，但既然您救了我的性命，也算是间接救了扶桑一族，所以我今日破例让您看看……”

她虽然看上去很纠结。

但最终却还是将那张画卷拿出来递给了李长安。

李长安用精神力拖着仔细查看了一番，他唯一能够察觉到的，是这张画卷的纸张似乎有些特殊，能够屏蔽气机乃至精神的感知。

除此之外，李长安也没感觉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过直觉告诉他，这张图大概率是个宝贝，只是以他现在的实力和境界，还没办法拂去它蒙在表面上的灰尘而已。

心里想着，李长安表面上不动声色。

重新将画卷交还给少女之后，他开口道：“我可以随你一起去往你所在的部落，也同意成为守护神……”

听到这话，碧月脸上神情一喜。

这些天的沮丧、绝望的情绪都消散了大半。

父母被日光部落抓走，守护神失踪，大军沿途追了她数百里，最后就连侍卫都成了替死羊……

这种感觉，恐怕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日光部落乃是太阳帝君的子民，拥有神灵的关照，这些年如日中天，接连吞并了好几座山脉，亲手覆灭了数十上百个小部族。

扶桑部落原本也是神的子民，信奉的是日出之神。

只不过因为日出之神陨落，他们这群信徒失去了神灵的庇护，从此就成了人人喊打任人欺凌的下等部族。

现如今，碧月已经不奢求恢复扶桑部落过去的荣光，只求能在其他大部族的挤压下，为族人赢得一定的生存空间。

而李长安如果愿意加入，她的想法就有了施行的空间。

一个部族可以没有神灵庇佑，但却不能真的没有守护神，因为神灵高高在上，视人间如草芥，大多数时候决定族群强大与否的，还是守护神的实力。

而现如今的扶桑部落，不仅没有神灵庇佑，连带着守护神都消失了，属实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

却见李长安的声音顿了顿，片刻后才接着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既然我当了扶桑部落的守护神，你要将这张《山河图》当做祭品摆放在我身边！”

“当然，部落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拿去用，但用完了必须重新放回来，而且后续如果还能收集到类似的画卷，也得摆放在我身边，如果你能答应这个要求的话，我们之间的契约就算做效！”

听到李长安的要求，碧月刚刚提起的心脏总算放松了下来。

虽然族群当中一直说这张《山河图》是上古人皇留下来的至宝，是独一无二的正品。

但这种正品的数量简直不要太多。

很多部落都会有一两张《山河图》的正品流传下来。

显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就是所谓真正的正品，没有任何人知道有没有真正的正品，说不定所有《山河图》都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而已。

碧月虽然表面上说自己的是正品，但实际上，她压根就不相信。

现如今，能用这样一张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东西换取一头即将成型的守护神，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至于李长安为什么对这张画卷如此感兴趣？

这在碧月看来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听说这张《山河图》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至宝时，年轻的她也曾两眼放光，幻想自己某一日能够手持至宝、威震八方。

可经历了这一系列生死危机之后，碧月很清楚，所谓的至宝无论真假，于现在的扶桑部落而言都是虚的。

真的又如何？

除了引来杀身之祸外，没有任何作用。

因此，碧月没有犹豫多久便很快点头道：“条件我答应了，不过我现在得回去整理一下队伍，过段时间才能请您下山！”

李长安没有再说话，默默注视着少女沿着小道返回山下。

……

大概三个月后，一支数十人的队伍上了山。

碧月走在人群最前面，和之前见到的她不同，现如今的碧月换上了一件略显庄重的黑色羽绒长袍，身形窈窕、面容冷峻，胸口还佩戴着一个日出东方纹饰的骨质挂坠。

人群来到李长安身边停下。

随着碧月一挥手，牛、羊、猪等家畜作为祭品整齐摆上，有人点燃了香火，开始朝着李长安跪拜祈祷。

仪式进行了小半个时辰，正当李长安以为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却发现人群身后还捆了数十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奴隶。

有人将瑟瑟发抖的奴隶压了上来，拔出长刀就准备来一场活人祭。

李长安顿时传出一阵强烈的精神波动，直接阻止了对方的行动，转而对碧月道：“以后不允许用活人进行祭祀，更不允许用活人来祭祀我，不然之前的所有约定全部推翻！”

他的情绪波动并没有掩饰，因而在场众人全都感受到了，但他的声音并没有针对其他人，只有碧月听清了他的话。

碧月有些不解。

不过犹豫片刻后，她还是准确传达了李长安的情绪。

听到李长安不允许用活人祭祀后，所有人都有些茫然了。

显然，不只是碧月觉得不解，其他人也全都满脸茫然。

毕竟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杀个奴隶祭祀守护神简直不要太正常，正常情况下守护神只会觉得祭品太少而不满意。

还是头一次听守护神主动拒绝的。

虽然不解，但最终扶桑部落的族人们还是将李长安迎了回去。

毕竟现在的扶桑部落正处在内忧外患之际，如果不能尽快度过危机重新凝聚族人，迎接他们的，只有‘灭亡’的道路。

十几个又高又壮的汉子用绳索和棍子将李长安抬起，一声不吭沿着山路往下走去。

这还是李长安第一次离开浮邱山。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山脚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山脚下的镇子名叫桑提镇，位于扶桑部落原本的统治范围最边缘。

扶桑部落遭到日光部落的打击和围攻之后，大批量的扶桑部落族人四散而逃，从扶桑部落的中心区域逐渐逃到了桑提镇这种边缘外围区域。

这也是李长安之前感觉山下小镇的生活质量变得越来越高的原因。

扶桑部落的族人出逃，为这个本身鸟不拉屎的小镇带来了相对先进的生产力和劳动人口。

由此促进了小镇的发展。

不过因为日光部落的步步紧逼，小镇也遭到了战争的威胁。

剩下的扶桑部落族人们召集军队又和日光部落打了几场战斗，结果自然不必多说，跌下悬崖的扶桑部落自然不可能是强大先进的日光部落的对手。

几场战斗都已扶桑部落的惨败而告终。

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小镇经受几场战争的打击再次变得一蹶不振，当前人口甚至都不足鼎盛时期的五分之一。

不过好在日光部落暂时放弃了对扶桑部落的打击。

毕竟现在的扶桑部落已经只是一个很小的部落，整个族群的人口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万人，日光部落不可能再继续为了这样一个价值不大的战略目标耗费兵马和精力。

得知山脚下的情况之后，李长安情绪略微有些复杂。

因为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张大牛的子孙没有继续上山给他祭祀了。

不是忘了本，更不是因为丢了祖训。

大概率是在和日光部落的战争当中死光了。

就算侥幸没死的那些，也会被日光部落抓去当奴隶，下场可能比死了还惨。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李长安沉默了很久，心中对日光部落的杀意正在不自觉疯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