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风带来一丝凉意，姜云妙穿着一袭长裙，看了看李乘欢，却没有开口，而是沉默了片刻，直到李乘欢坐下。

李乘欢能够感受到，姜云妙此刻的情绪不太对劲。

明明一起回来的时候，还阳光明媚，心情尚好，但是分开不过就是自己去外公家的那么两天时间。

期间姜云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能发生什么事，让她情绪低沉下来？

李乘欢不清楚，但隐隐约约能够猜到些端倪。

李乘欢的表情有些严肃，并没有尝试讲个笑话，逗逗姜云妙开心，开玩笑是要分场合的，看情况的。

他也没有直接开口问，发生什么了。

李乘欢就一语不发地坐在姜云妙旁边，耐心等她开口。

姜云妙心情乱乱的，本来还在思考，李乘欢到了肯定会问自己发生什么了，那么自己要从哪里说起？怎么说起？如此想着的时候，他到了，但她还没有想好。

而他就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般，一句话也不说，安静地坐在一旁。

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但她就是莫名感到……那么舒服。

姜云妙歪着脑袋，十分自然地靠在了李乘欢的肩头。

李乘欢转过来看了看姜云妙。

姜云妙也抬起头看了看李乘欢。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目光回到前方。

如此沉默了一会儿，姜云妙眨着眼睛，望着前面，突然开口了：“乘欢，我爸爸妈妈他们离婚了。”

李乘欢顿时一怔。

随后姜云妙坐端正，笑了笑，又问：“我……是不是给人的感觉很冷漠？”

李乘欢明白姜云妙为什么会这么问。

一时间，他脑袋里转过万千思绪。

姜云妙这么问，是因为，她没有表现得很悲伤。

但是她觉得，这种事情应该悲伤，和预想的情况有差距，所以让她忍不住问。

但……

的确啊，这样的事情，姜云妙表现得没有悲伤……

她当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的整个人的轮廓，自己再清楚不过。

所以此时的冷漠，只会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她大概已经看了很多父母之间的事情。

李乘欢忍不住回想起来，就在几年前，姜云妙还拉着自己，为吵架的父母做了一桌子菜。

明明那时候，两个人的状态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李乘欢微微叹了口气……成年人的感情，那般脆弱吗？

李乘欢摇摇头，“你不是。”

李乘欢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你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你十分重视感情，你的心那么炽热，如果有人觉得你冷漠，大概只是因为他们不配得到你的温暖。”

姜云妙咬了咬嘴唇，轻轻问：“那你说，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哭呢？”

“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哭？”

“是不是因为，我什么都知道？你还记得吗，那一年，你帮我给爸爸妈妈做菜，那一次，那一次之后他们其实好了很久。”

“但是我能感觉到，那种好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只是，他们再也没有吵过架了，现在我想，他们只是为了顾及我，所以表面上一片和和气气的样子。”

姜云妙苦笑了一声，轻轻揪了一根头发，缠在指头上。

“因为我要高考，那段时间，他们不想让这种事情影响了我。”

“我大概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两个人都很忙，你看的到，总是我一个人在家，总是我一个人在家，而他们两个人，都忙，都在为了自己的事业打拼，他们是夫妻，但是待在一起的时间，一年到头，扳扳手指头都能数的清楚。”

姜云妙突然住口，沉默了一阵，又笑起来，“我这一次回来，没有跟他们打招呼，我本来想的是，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做了一桌子菜，这一次是我自己做的，我给他们俩打电话，他们都有些意外……但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你知道吗乘欢，我……我最羡慕你的就是，如果是你的爸爸妈妈，你打那个电话……他们一定会很激动的，对吗？”姜云妙轻轻吸了吸鼻子。

“当时我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但没有往深处想。”

“晚上他们都回来了，饭桌上，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

“我跟他们发了脾气，我说，你们不欢迎我回来吗？”

姜云妙叹了口气，“我妈终于跟我坦白了，那时候我爸还想继续瞒我，被我妈给骂回去了，说，你还想瞒她到什么时候？她已经长大了。”

姜云妙抬起头，咬了咬嘴唇，“乘欢，我长大了。”

“我的确可以承受这样的事情了。”

“而这竟然是他们先意识到的，呵呵……”

“我想，如果是几年前，父母离婚，这样的事情摆在我面前，我大概会大闹一场，让他们知道这个丫头也是有脾气的，但是这一次，就像他们说的，当时候的我脑袋一片空白，什么情绪都有了，却唯独没有愤怒，我很难过，但还算冷静，我甚至沉默了十几分钟，才开口说话，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多长时间了？”

“他们说，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啊……”

姜云妙捏了捏裙摆，继续说：“我没有继续跟他们说话了，我起身就走了，我妈妈很担心我，追了出来，我才发了第一次火，我说，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你们也该冷静一下，菜还没凉，别浪费了。”

“我竟然那么冷静。”

“我离开家以后，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越走越平静。”

“就像我妈妈说的，我长大了。”

“我开始思考他们在一起的种种细节，是啊，他们两个人，每年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或许早就没有了感情，离婚对于他们来说，是解脱……但同时，脑子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不该这么想，你是他们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我想了很久，都得不到自己要的答案。”

“回到家，却释然了。”

姜云妙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李乘欢怎么看怎么心疼。

姜云妙说：“回到家，他们两人都不在家，我妈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有一个接待不得不去，而我爸也发了一条短信，说他负责的案子有了进展，必须马上过去。”

“他们甚至还贴心地把我做的饭保了温，剩菜也放进了微波炉，因为他们考虑到我晚上没怎么吃，呵呵……”

姜云妙随后又笑了一下，这一次却是真的被逗笑了的那种笑，说：“你看，我们家就是这样，家庭崩溃这种大事，都会因为工作的事情被耽搁。”

但李乘欢却笑不出来。

正常人谁又能笑得出来？

姜云妙随后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从小到大，父母因为各自忙碌自己的事业而发生的种种事情。

李乘欢耐心地听着，在姜云妙停下之前，他不打算打断她。

姜云妙顿了顿，说：“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遇到了你，人生大概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不会意识到，一个家庭里面的成员，互动的场景是那般温暖的。”

“我也不会意识到，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喜欢，是可以一直持续到他们的孩子长大，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

“我要感谢你，也要感谢我自己，我没有长歪，而我的父母……他们真是混账。”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姜云妙的秀发轻轻飘动了一下。

那一刻，她心头的某根弦，仿佛突然地断裂了，情绪毫无征兆地零碎，“他们，真是混账……”

“他们真是混账。”

“他们……真是混账！”

姜云妙的眼泪随之涌了出来。

李乘欢微微叹了口气，说实话，刚才姜云妙情绪那般稳定的絮絮叨叨，其实让他隐隐担心，但此刻哭出来了，反而让他放心了不少。

此情此景，李乘欢迟疑了一下，将手搭在姜云妙的肩膀上，自然地就让她往自己的肩头靠。

下一刻手却被姜云妙一巴掌拍了下去。

李乘欢一脸懵逼。

只见姜云妙一面还在啜泣，一面抹着眼泪，凶巴巴地说：“你想干什么呀！趁虚而入？”

李乘欢眨了眨眼睛，手足无措地往后撤了撤。

但下一刻姜云妙就靠上来了，趴在他的肩膀上哭。

……

傍晚的清河县，路灯亮了起来，滨河路的沿途，一对夫妻牵着孩子走过去，路灯将一家三口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一直延伸到前面，是一对年迈的老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着。

姜云妙望着前面的那一幕，对李乘欢笑了笑，“你说，我们这一代人，还会有那样的爱情吗？”指了指那对老人。

李乘欢认真地说：“不知道。”

姜云妙皱了皱眉，转动眼珠子瞟了一眼李乘欢。

李乘欢又继续说：“我只能保证自己是一个对爱情忠贞的人，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姜云妙愣了愣，才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全世界都没有一个你那样对爱情忠贞的女生？”

李乘欢点点头：“对啊。”

姜云妙一时无语，哼了一声，“那万一有呢？”

李乘欢笑了笑，“那个女生未必能碰的上我这样的男生啊……你说的那种爱情，靠一个人可不行啊。”

姜云妙便沉默了良久良久。

两人一直沿着河边有了很久，过了桥，又走了一段，到了商业街，这么长时间的发展，这里已经变得十分繁荣，一整条街没有一个空闲的商铺，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李乘欢得意地说：“当初我随便投资了一个门面，如今价格翻了五倍不止，厉害吧？”

姜云妙说：“站在风口上，猪都会飞。”

李乘欢指了指刘玉珍的妈妈的店，说：“走，带你去看看猪的铺面。”

姜云妙打了他一下，笑着说：“讨厌。”

如今这个店铺已经算是长租给刘玉珍一家了。

一开始的早餐店，后来加了面食，如今更是晚上也开着，做麻辣烫……相对来说，麻辣烫准备的东西比较少，两个人也能忙活的过来。

刘玉珍此时并不在店里。

她的妈妈自然一眼就认出了李乘欢，开心地招呼他们俩过来坐。

姜云妙看到刘玉珍的妈妈腿一瘸一拐的，又看到外面从三轮车上下来，扛了一袋面粉的刘玉珍的爸爸，一时间目光闪烁，沉默不语。

李乘欢说：“随便点，我请客。”

姜云妙迟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说：“乘欢，今天我不想吃辣的，换一家吧！”

刘玉珍的妈妈连忙说，“也有不辣的，老刘炒两个菜！”

姜云妙站起身，笑了笑，“真的不用了，是李乘欢硬拉着我来的，我本来也不想吃，他其实也不想吃。”

李乘欢微微沉默，笑笑，“那您别准备了，我过来主要就是看看店里生意好不好。”

“好着呢！好着呢！”

从店里出来以后，李乘欢才问：“刚才怎么了？”

姜云妙看看李乘欢，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忍不住想到了他们。”

李乘欢知道，“他们”指的是她的父母。

姜云妙叹了口气，问：“乘欢，你说，幸福到底是什么？”

“嗯？”

“我爸爸妈妈，各自都是他们那个系统的佼佼者，都有美好的前途，家里的条件，放在这个县城里，也算是前面的那一批了，但你说……他们的幸福，真的比刘玉珍的父母更多吗？”

李乘欢没有说话，这个问题见仁见智。

姜云妙又说，“我现在觉得，最大的幸福，就是互相陪伴。”

李乘欢微微点头，沉默了一下，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姜云妙摇摇头，叹了口气，“暑假还没有完，但我不想回家了……他们离了婚，甚至没有空分割一下家产，都说要等忙完这阵子……”

“太好笑了。”

姜云妙看向李乘欢，说：“你快要开学了吧？我去你家一段时间，反正习惯了。”

她说得自然而然。

李乘欢耸耸肩，“行……”

他又看了看姜云妙，就像她妈妈说的，她的确成熟了，情绪稳定，能够承受更多的东西。

但。

唉。

摸。

摸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