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洛阳都城,宏伟的阊阖门前,缓缓驶过了一辆马车,两侧的卫士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因为这辆车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时大魏国大将军曹真。
马车畅通无阻地穿过阊阖门进入洛阳宫,但却没有到太极殿,而是到了太极殿后面的灵芝池。
曹真缓缓走下了马车,早有侍从在此等候指引,曹真面无表情,迈步跟着宫中侍从朝着灵芝池而去。
不一会,灵芝池就出现在曹真面前,灵芝池是魏国洛阳宫中一个大池,黄初三年,文皇帝命人在太极殿后开凿此池,池长一百五十余步,深达两丈,池周围遍植名贵花木,池中建有连楼飞观、阁道钓台,水边还有鸣鹤舟、指南舟。
当时文皇帝曾经和曹真讲,待到天下一统,像他和文烈等亲近尊贵就无需再驻守苦寒边疆,到时候就能时常在池边宴饮游乐,纵享欢乐。
当时讲完,曹真心中确实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洛阳,卸下盔甲,洗洗征尘,好好歇息一番,但如今斗转星移,这梦想怕是不好实现了。
“大将军,陛下正在池边等着呢。”侍从小心地说道,指了指灵芝池边的钓台。
“嗯。”曹真应了一声,随即就大踏步朝着前方走去。
昨日宫中就传来消息,陛下今日要召见他,但不同于在太极殿或者其他宫殿,传令的侍从特意告诉他,今天陛下要在灵芝池见他。
灵芝池算半个游憩宴饮之所,在此召见氛围轻松,想来当今陛下也是希望能更好地讨论一下如今一个颇为敏感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处置司马懿。
“陛下,老臣来了。”曹真微一施礼,朗声说道。
此时的大魏国的皇帝,年仅24岁的曹叡正斜靠在栏杆边托腮垂钓,听到曹真的话,他小心把鱼竿递给了伺候的侍从,起身笑说道:“辛苦大将军了,大将军请坐。”
曹真点点头,随即就坐在了曹叡的对面:“陛下这次召老臣来,为的是仲达兵败新城郡之事吧。”
曹真此时地位仅次于大司马曹休,在整个魏国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当年曹操很早就有意识地让宗室中相对年轻的曹真、曹休等人与曹丕交往游处,所以曹真、曹休和文皇帝曹丕不仅是君臣关系,私交也很是亲密。
对曹真而言,曹叡既是皇帝,同时也是曹家的子侄,所以他才能在与曹叡相处过程中言语举止从容随意。
“确实如此。”曹叡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一边讲话,一边指挥着宫女替曹真几案前的白玉杯中添酒。
“新城郡位置关键,向西控制西城道,可以进攻汉国重地汉中,向南又是吴国人的西陵,可以威逼三峡峡口。文皇帝在时,刻意赏赐孟达诸多宝货,命其为大魏镇守西南,威逼汉吴。”
“但去年申仪奏报孟达暗通汉国之事后,朝廷已经和司马懿讲过西南用兵需谨慎,结果他依然一意孤行出兵,结果兵败新城郡,折损了不少荆州精锐不说,还让那汉国重新控制了西城、上庸,这件事不严肃处置,难以澄清吏治。”
“嗯。”曹叡抿了一口酒,缓缓说道:“但舞阳侯如今在朝臣中颇有威望,又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前番召他回京,最终没有提他兵败之事,也是顾忌他在士人中的地位啊。”
“陛下,这些什么河内司马氏、颖川荀氏的,看似门望超凡、地位高崇,其实都是些蛀虫,当年武皇帝大力惩办豪强,就是要让这些人不能威胁到我们曹家的基业啊!”曹真有些激动,略微斑白的胡须随风飘扬。
曹叡又是点了点头:“大将军说的有道理,只是如今我大魏国幅员辽阔,民众兆计,少了这些世家大族子弟支持,国家治民也有困难。”
“而且舞阳侯之前就深得先帝信任,当年讨伐吴国,先帝就让舞阳侯镇守许昌,总领后勤辎重重任,现在舞阳侯更是以都督荆豫诸军事之职镇宛城,可谓是国家柱石,因为一场作战失利就大加惩戒,怕失了人心啊。”
“这都督荆豫诸军事的位子,就不该给司马懿!”曹真一听曹叡提到都督荆豫诸军事的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从他跟着武皇帝南征北讨开始,军权从来都牢牢掌握在诸曹诸夏侯手中,如今魏国基业越来越大,东有扬州、南有荆州、西有雍凉,这些地方都是国家最重要的军区,从来没有给过外姓人。
结果几年前重要的都督荆豫诸军事之位,竟然交给了司马懿。
“伯仁走后,我完全可以接替他的征南大将军之位,镇守荆州,这样扬州是文烈,荆州是我,长安有子林,还是咱们曹家人守着曹家天下!”
曹真越说越激动,但终于还是没把最后一句话讲出来,毕竟当时让司马懿担任都督荆豫诸军事的命令,是曹叡下的。
“司马懿这个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宛城之任太过关键,还是得让咱们曹家人来做才放心呐。”曹真换了个和缓语气又说道。
曹叡保持着微笑,点了点头,但心中对老曹真一口一个曹家人的说法,却颇为芥蒂。
他曹真不过是武皇帝的养子,哪来的底气一口一个曹家人?
更让曹叡不爽的,是曹真话里话外都把这天下当成了他们这些曹家人的。
可这天下,是他曹叡的,不是曹家人的!
但曹叡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忍住了心中的愤怒,再次微笑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那我们就借着这个机会,让大将军接替司马懿担任都督荆豫诸军事之位?”
曹真看着微笑的曹叡,突然意识到自己讲的太多了,虽然他一切都出自守住武皇帝、文皇帝打下的这片江山的赤诚之心,但总归还是君臣有别。
想到这里,他微一施礼说道:“老臣只是提出了建议,最后还是要陛下乾纲独断才行。”
曹叡嗯了一声,心想曹真终归还知道一点君臣之别。
他自登基以来,父亲留下的几个顾命大臣,哪个也不好惹。
曹真和曹休不说了,位高权重,尤其在军中地位独一无二,陈群这个人也总喜欢说这什么,和他们相比,司马懿反而是那个最让曹叡喜欢的。
河内司马氏并不是一等世家大族,司马懿这个人也很明白为臣之道,对年轻的他非常恭敬。
曹叡并非一个不会用人、难辨是非之人,在用司马懿之前,他对司马懿也进行了多番考察,尤其是在他即位之初,司马懿率军南下击败吴军,展示了他出色的领军作战能力。
曹叡也当然信任曹真和曹休两人的忠诚,他心中也很不赞同自己自己父亲对宗室的恐惧与压制,但这些人动辄以长辈的角色对他指指点点,让他很不舒服。
他对宗室与外姓的信任与打压,只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明白,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曹叡沉默了一会,随即起身走到了灵芝池边,专心地去看着那水面,不发一言。
他很明白,有时候沉默比讲话,更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力量,果不其然,他的余光看到了威武的大将军曹真,此时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不安。
他知道时机到了,于是朗声说道:“大将军先回去吧,舞阳侯的事情,朕自有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