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北上关中后进展迅速,导致魏军在关中地区的部署调度一团糟,这时候关中的魏国大本营长安城中同样气氛紧张又忙乱。
郭淮此时身份是雍州刺史,与都督雍凉诸军事夏侯楙一同驻守长安城。
自从曹操起兵以来,统领外军的搭配一般都是以宗室将领为主帅,再搭配上几名外姓名将。
这些年夏侯渊、曹真等人先后镇守雍凉,手下则是张郃、郭淮等名将,夏侯渊、曹真等人是曹魏宗室中知兵者,而且资历深厚,所以与军中宿将张郃、郭淮等人还能配合默契。
但随着时间流逝,曹魏诸曹诸夏侯宗室将领逐渐凋零,如今雍凉地区可用且又被信任的宗室将领太少,后来夏侯楙被任命为安西将军,接替夏侯渊驻守长安城,成为了事实上的雍凉地区最高长官,但夏侯楙的能力威望实在不足。
放在平时,郭淮并不想和夏侯楙计较,但自从这次汉军北上褒斜道之后,夏侯楙的调度和表现越来越离谱了。
汉军这次北上在郭淮看来目的明确,就是从褒斜道北上后迅速在东西两侧推进,东边威胁长安,西边则要截断关中和陇右的联系。
尤其是西路军,威胁很大,因为此时魏国在雍凉地区的布置,是东重西轻的,凉州地区无论是疆土规模、当地人口还是所驻军队都没法和雍州,尤其是关中相比。
汉军这次北上在西路的进攻直击陈仓,意图明显,结果夏侯楙还在不停地试图把雍凉地区兵力往关中东部、三辅地区集中,这简直就像是别人要砍你手臂,你这不仅不绑好臂甲,反而把臂甲卸了绑脑门上,这是准备让别人砍起手臂来更加顺畅是吧!
郭淮气的有些脑壳疼,但他还是一忍再忍,觉得夏侯楙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长官,并不希望和夏侯楙起正面冲突。
纵然如此,他依然在三月底的时候以雍州刺史的名义,给天水等郡下了一份命令,让他们迅速组织兵力东进援助陈仓、汧县等地,决不能让汉军攻占陈仓和汧县、雍县等地,截断关中与陇右的联络。
但事情的发展还是有些超过郭淮的设想,夏侯楙竟然再次给雍凉诸郡下书,命他们紧急抽调精锐赴三辅地区阻击汉军。
“你说夏侯楙又给天水等地去信了?!”郭淮在雍州衙署中,不可置信地看着雍州别驾鲁芝说道。
“使君,此事确然,雍州给天水等郡下书后不久,安西将军便再次命僚属给天水等郡移书,要天水诸郡继续抽调精锐东进。”
鲁芝出身西州大户,他的父亲被军阀郭汜所害,导致鲁芝从小流离失所,十七岁时迁居雍州。但鲁芝从小勤奋好学,长大后因为才学出众被郡守征召,郭淮担任雍州刺史后,又命其举孝廉,随后征辟为自己的州别驾,有事情郭淮经常和他商量。
“夏侯楙啊夏侯楙,这长安城城高池深,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把雍凉精锐调集三辅!”郭淮一拍几案怒吼道。
“使君,世英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鲁芝此时不过二十六七岁,在郭淮面前还略显拘谨。
“你讲吧,不用有什么顾忌。”郭淮叹口气,如今这局势他也正好听一听鲁芝意见。
“安西将军这般要把雍凉精锐调集到三辅地区,并不是为了长安城,或者说不全是为了长安城。”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安西将军出身诸夏侯,又迎娶了清河公主,真可谓是贵胄之家,可安西将军来长安后,并没有将国家之事放在心上。”
“我听身边的人讲,安西将军私邸中的歌女舞女住满了好几间大屋子,和胡人交易赚的金银珠宝又堆满了另外另外几间大屋子,他着急调兵来三辅,恐怕还是担心自己的美人金银啊。”
郭淮眉头一皱,这些杂事他早有耳闻,但他不明白这些事和如今的局势有什么关系:“世英,长安城确实是要拱卫的,你说夏侯楙调兵主要是为了保护他的金银外室,这些我们无从考证,而且与如今局势也没什么关系吧。”
鲁芝微微一笑说道:“使君,这里面关系可大了去了。如今雍凉局势不可收拾,使君以为最关键的一点在哪呢?”
郭淮看了一眼鲁芝,咳嗽了一声,并没有讲话,如今这局势糟糕的原因不言自明,不就是因为夏侯楙那个废物吗,但这句话郭淮还是忍了忍没讲出来。
鲁芝点点头说道:“使君想的没错,如今关中局势恶化,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能做决定的人做不好决定,做得好决定的人不能做决定。”
郭淮一愣,抬眼一看鲁芝,心中想你小子是什么都敢说啊真是,但并没有打断鲁芝讲话。
“安西将军出身高贵,使君即使忧心关中局势,在洛阳还没有安排得力之人赴关中之前,总归还是忌惮几分。”
“可是如今安西将军不留心国事却醉心敛财,这是陛下难以接受的,安西将军又多多畜养姬妾,那身在洛阳的清河公主恐怕会气的咬牙切齿。”
“一个陛下不满意,清河公主气的咬牙切齿的人,以使君久在陇右、久在军旅的资历和太原郭氏的郡望,真到了国家危急的时候,使君扇他几个耳光,让他清醒清醒,等使君整顿了关中的局势,恐怕陛下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你?!”郭淮倒抽一口凉气,不知道如何回应,心想这群士人有时候是真的什么都敢说啊,这还扇夏侯楙几个耳光?
“世英,你这些话我都当做没听到……”郭淮赶紧摆摆手,一边低头去饮水一边说道,虽然嘴上不满夏侯楙,但郭淮确实很忌惮夏侯楙,毕竟夏侯楙和文皇帝关系非凡,在如今朝中也很有地位,不是他们这些外姓能比的。
“使君,如今局势已经很明了了,汉军攻占陈仓城恐怕只是时间早晚,安西将军不仅给雍凉诸郡下令,还给朝廷送去汉军进展被阻止的文书,误导朝廷判断,如今局势已经很危急了!”
“一个月前不就让仲权回洛阳了吗?关中情势他自然可以和大将军、和朝廷说。”
“夏侯将军并不受宠,恐怕难以迅速影响朝廷决策,我听说十多天前洛阳中军就已经被动员,但到今天却都没有跨出洛阳城,这就是明显的表现。”
“如今之计只有使君迅速以雍州刺史之名单独上书,说明关中情况,才能改变如今的局势了!”
郭淮听了陷入了沉默,他以雍州刺史的身份单独上书倒也不是不可,但他上书直白阐述此时关中情况,毫无疑问就意味着和夏侯楙明确有冲突了。
郭淮还在犹豫,这时候外面却突然一阵嚣嚷,有人在门外通报,说有关中西部的紧急军情。
郭淮看了一眼鲁芝,赶紧让人把信使带进来,来人风尘仆仆,看到郭淮后就双手举起了封好的文书,鲁芝取过文书递给郭淮,郭淮启封之后扫了一眼,随即就脸色大变。
“使君,这文书中讲的是什么?”鲁芝询问到。
“这马遵简直混蛋!他竟然从雍县给我上书,说陈仓城被汉军攻陷了!”郭淮一拍几案怒吼一声。
“陈仓城被汉军攻陷并不意外,但为何马太守却出现在雍县呢?使君给他的命令可是救援陈仓城啊。”
郭淮脸色铁青,心中已经猜的大差不差,想必这个马遵在接到自己和夏侯楙的命令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执行夏侯楙的命令,经过北道从天水郡进入了关中,却没想到陈仓城这样快就陷落了。
郭淮长叹一声,沉思良久之后缓缓说道:“世英,你去准备笔墨吧,我即刻就向朝廷上书言事,这局势再不整顿,就不可收拾了!”
……
郭淮的上书很快收到了回应。
四月中旬,洛阳方向在收到郭淮的上书后,迅速给夏侯楙和郭淮分别下书,对魏国在关中地区的整个布置进行了新的调整。
正如鲁芝预测的,夏侯楙并不如他的身份彰显的那样显贵又不可侵犯,洛阳方面很显然对整个关中局势非常意外且不满,对夏侯楙的有严厉的批评。
更重要的是,郭淮则获得了假节之权,这已经是明显让郭淮处置关中局势的意思了。
郭淮激动的看着洛阳中使送来的诏书和贵重的旌节,心中激动不已,他年轻时候就举孝廉入仕,历任平原郡丞、五官中郎将门下贼曹、丞相兵曹议令史等职。
他的父亲曾担任雁门郡太守,年轻时他以父亲为榜样,认为最终能够担任一方太守就很满足了,但后面他的官职越做越高,最终做到了雍州刺史,这已经远超他年轻时候的梦想了。
而今天,他竟然获得了假节之权。
郭淮激动地轻轻抚摸着漆木镂金旌节,这代表着皇帝的权力的旌节,此时就静静躺在木匣之中,就好像宏伟皇宫和至高皇权的具象化代表,站在了他的身边。
“世英!”郭淮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底气如此足。
“在!”鲁芝挺直腰杆朗声施礼说道。
“即刻召集雍凉在长安各级文武,商讨调度关中各处兵卒之事,反击汉军!”郭淮朗声说道。
“遵命!”
……
一次规模巨大的议事会议在长安城气派的衙署中召开。
此时大殿之上,夏侯楙端坐在最上首,气色有些不好,垂头丧气看着下面小声议论的文武,看来他们也都收到洛阳给他和郭淮下书的消息了,郭淮竟然私自上书,求来了假节之权,自己则被陛下一顿怒斥。
夏侯楙心中生气,但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今天郭淮又说要召集文武开会议事,他刚好当面问问郭淮到底什么意思。
人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郭淮还没有出现,夏侯楙刚要发飙,外面却传来了高声通报:“雍州刺史,射阳亭侯,假节,郭淮到!”
不多时,郭淮昂首阔步走进了大殿,身后侍从小心怀抱旌节,甚是扎眼。
“郭刺史,既然是你召集开会,为何你却来的如此迟?”夏侯楙看郭淮神气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气鼓鼓说道。
郭淮稳稳坐在了几案后,看了夏侯楙一眼,才朗声说道:“我刚请来旌节,因此来的迟了,关中局势危急时安西将军也未曾焦急,今日议事反而着急了?”
“你!”夏侯楙听了郭淮的话气的满脸通红,大声吼道:“郭淮,在你眼里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之分!”
郭淮冷笑一声,如今关中局势一日危似一日,如果再让夏侯楙这个废物指手画脚,局面怕是更加难以收拾了。
于是他朗声说道:“我郭淮如何不知道上下尊卑之分?在我郭淮眼里,守土安民就是上,保家卫国就是尊!如今汉军在关中肆虐,荼毒生灵,就是天罡倒悬,就是上下尊卑不分!”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夏侯楙气的发抖,其余文武则大气不敢出,原先长安城中夏侯楙毫无疑问排第一把手,他又是皇亲国戚,又是都督雍凉诸军事,郭淮虽然资历深厚,毕竟只是外姓,只是雍州刺史,只能屈居第二。
可现在朝廷给了郭淮假节之权,又听说狠狠批了一顿夏侯楙,看来如今长安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郭淮看夏侯楙无言以对,继续说道:“长安城是重要,可雍州凉州更重要!长安城墙高沟深,粮食可支用一年,就是汉军打来了,没有几个月别想伤及长安城一丝一毫,反而是关中其他地方,此时才是最危险的!”
“现在诸葛亮带领大军出褒斜道,东边魏延攻占郿县后进攻武功,西边赵云已经拿下了陈仓,关中和陇右的通道汉军已经拿了中道,只剩北道,关中与陇右的联系就要被汉军断了!”
郭淮越说越激动,双手比划着,身子也在不断动着,几案上器皿洒落一地。
“如今数万大军屯在长安,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杀来的汉军,守着这长安城的子女财货,但这有用吗?!”
“相信大家都知道了,不久后大将军就会率军到长安,等他到了长安看到今天的这局面,你们猜他是夸诸位守长安守的好,还是要在坐你我诸公的人头,给丧失关中之事祭旗?!”
“就这样,还有人躲在长安城里,和朝廷不断上书说什么关中蜀贼无事?!”
郭淮此言一出,大殿之内鸦雀无声,只有夏侯楙脸色越来的难看,这郭淮已经是指着鼻子骂了。
“郭淮!你口出狂言!我才是都督雍凉诸军事!”夏侯楙憋出了一句话。
郭淮又冷笑一声:“安西将军当然是都督雍凉诸军事,可凉州雍州都要丢了,都督雍凉诸军事还有什么用?而且你是都督雍凉诸军事,我可也有朝廷颁给的旌节!”
“凉州人马我自然无权调动,可此刻关中局势凶险,雍州兵马我可要节制了,否则大将军来了长安,无人能和大将军交代!”
夏侯楙终于蔫了下去,他对军事一窍不通,但对朝廷运作还是明白的,现在朝廷给了郭淮旌节,又把自己狠批了一顿,夏侯楙很清楚,自己最好不要再和郭淮顶了,还是不再掣肘郭淮调度兵力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