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谡迅速走出了天井峡,在谷口看到了一队氐族骑兵,装束和他身上所穿的差不太多,为首一人戴着兜帽、口巾,虽然看不清楚模样,但看到那一双清亮又摄人心魄的眸子,马谡就知道来的正是氐王雷定的小女儿雷桃。
“你的王给你下命令了。”雷桃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冷漠,从怀里掏出来一袋用布袋装好的竹简,狠狠地丢给了马谡。
马谡已经习惯了,伸手轻轻从半空中抓了下来,随即就迅速拆开去看了。
雷桃远远地看着马谡,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厌恶。
这个汉人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颓丧的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他拿不动刀、拉不开弓,但来了就想要雷氏氐人继续支持他们的王。
“支持?”雷桃冷哼一声,现在这整片土地都被魏人占据了,汉国被魏国打的节节败退,面都不敢露,现在却张嘴就又要雷氏氐人支持。
“难道我们支持的还不够吗!”雷桃暗骂一声,看着对面的马谡迅速看完那竹简之后,就踹进了怀里,随后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几步就来到了自己面前。
这个人学的倒很快,来这里大半年,这个人现在骑马已经和父王身边的勇士差不太多了,雷桃心中想。
“六公主,我们需即刻北上冀县,你这边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马谡话中没有什么商量的语气。
“哼!”雷桃第二个讨厌这个马谡的,就是他的自大和急迫,这个马谡身后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拿着一把刀顶在了马谡的腰眼上,逼着他永不停歇地前行。
雷桃这个感觉其实也对,因为此时一身氐人行头,满脸络腮胡的马谡身后,是那个建兴六年街亭溃败的马谡,在逼着他不敢停歇地一步步向前走。
“好,我们从凤泉北出发。”马谡并不在意雷桃话语中的情绪,当下他满心中在意的,是冀县有名为蒲怀归的氐王,需要他尽快联络。
马谡一扬马鞭,随即拉过缰绳朝前奔去,雷桃愤愤不平,但又无可奈何,毕竟父王告诉她的是要陪着马谡北上。
……
一队马队从凤泉出发了,三十几匹马,十多个人,正是马谡和雷桃带领的马队。
氐人其实很善于经商。
他们除了耕种,也已经有了和汉地无异的织布染布技术,氐人擅长织造名为絣的殊缕布,这是氐人一种独具特色的粗布,此外武都郡等地的氐人有麻田,也种植桑麻制作绢帛,同时还有一种名为纰的毛织品,这些都是氐人经常进行贸易的货品。
此外,随着近些年大汉逐渐恢复了国力,依托汉中等地加强了和武都、阴平等地的贸易,经常用蜀锦、蜀盐以及一些汉地精美的漆器等物品与陇右交易战马或者毛皮资源。
在马谡来到陇右后,他多是以行商的身份在陇右行动,一方面这个身份在陇右地区非常常见,另一方面携带的用来“贸易”的货物正好是与各处氐王羌主联络的礼物。
马谡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微闭着眼睛,任由马匹在有些坎坷不平的山路之上行走。
再次看到丞相的书信,他很是激动。
之前小半年,他一直在上邽附近行动,自从今年大汉发起北上关中之战后,他明白魏国在陇右地区的布置一定会有调整,所以就主动北上到了上邽等地。
这次大汉北上关中之战极大地调整了魏国在陇坂以西地区的兵力部署。
原本魏国就是重关中轻陇右的,毕竟此时的陇右显得比较遥远,之前汉末就多次有人提出要放弃陇坂以西的凉州地区,在战乱的阻隔下,陇右地区更显的有些空虚。
在大汉发起关中之战后,魏国继续收缩兵力部署,抽调陇右兵力集中到三辅等地,这为大汉最终的目标,也就是进占凉州,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马谡睁开了眼,看着太阳已经来到了头顶之上,武都之地夏日清凉,此时已经是夏末秋初,空气更是清爽,这是他第一次在陇右之地度过春夏,这里和荆州、益州的暑湿完全不同。
他刚抵达陇右的时候,正好是当地的苦寒冬季,就如同他当时的心境一般。
那日在丞相大帐之中第一次知道神奇光幕之事,第一次知道他马谡带着丞相的嘱托担任关键的街亭之战主将,最终竟然溃败而逃,他觉得他整个人已经是死了。
“嘶……”马谡突然感觉心口疼的厉害,用手紧紧抓住了胸口,这大半年来,他日日受着这种钻心之痛。
他很明白,这是精神痛苦在身体上的反应,是他惩戒自己从而赎回自己所犯错误的一种方式,也许只有折磨自己,才能让他心里好受点。
“喂!你又心口疼了!”雷桃回头看到马谡再次低下了头,用手捂着胸口,就知道他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
马谡长出一口气,逐渐缓了过来,但并没有回复雷桃。
雷桃又哼了一声,不再理马谡。
在她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马谡这样的怪人。
这个人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两个人,在马谡与自己父王交谈,或者和其他氐王羌主商议时,这个人可以说是能言善道,把汉人能言善辩那一面好好展现了出来。
那个时候雷桃是不太讨厌马谡的,甚至觉得马谡身上带着一种再身边氐人身上很少见的,那种汉人士人身上特有的沉静儒雅气质,据说这是因为这些汉人读书认字才具备的气质。
但其他时候,马谡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没有高兴或者不高兴,没有喜欢或是不喜欢,对所有人都爱搭不理,和木头人一样,极少能和马谡简简单单讲上几句话,这让嘴巴不停的雷桃憋的难受,也就更讨厌马谡了。
“除了让族人帮他,这个马谡没一点作用!偏偏父王还把这个木头人当做了座上宾!让我陪着他走一趟冀县!”雷桃气愤地说道。
……
山路坎坷,但这条路是马谡之前就定下来的,出了下辩继续往西走,到了武都之后直奔岐山,随后再过岐山、西县、上邽,转而折向西。
雷桃不知道马谡为何偏爱这条路,但马谡心里明白,这条路就是光幕之中提到的大汉在原先历史中第一次北伐所走的路线,来到陇右之后,他每次南北行动,都是走这条路。
马队行了七八日,不久之后就要抵达西县了,临近傍晚,众人决定在一处山坳歇歇脚。
马队中其他人手脚麻利地把货物都卸下来,松开缰绳让马匹在附近歇歇,大家也都点起篝火热水吃饭了。
马谡依然独自坐在一边,和众人离的远远的,雷桃瞥了一眼马谡,气鼓鼓坐了下来,看到身边人手脚麻利盛了汤,就要给马谡送过去,雷桃再也忍不住,站起身子来大吼一声说道:“不准给他送!”
声音传遍了整个傍晚的山坳。
“六公主……”周围人听了一愣,停在了原地不敢动。
“明明是他的王求着雷氏氐族给他们打仗,这人真把自己当做氐人贵客了!他要吃自己过来吃,否则就饿着!”雷桃因为生气腮有些微微泛红。
身边的人小心劝着,但雷桃越想越气:“我自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气!我们雷氏氐人没有躺在地上要别人照顾的道理,这个汉人又凭什么!他们汉国这么厉害,又何必来求我们!”
马谡好像终于听到了雷桃的声音,缓缓抬起了头,看了一眼雷桃。
说实话马谡身上那种冷冰冰的感觉还是很让雷桃不舒服的,被马谡看了一眼,雷桃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众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此时夜色已经降临,只有篝火中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
马谡站了起来,从黑暗中慢慢朝着篝火走过来,雷桃觉得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说实话现在她又觉得自己也有些冲动了,毕竟马谡确实是父王的座上宾,自己这样吼他不太好,有损雷氏氐人的名声。
“你过来吃了就好嘛,你有手有脚,总要我们伺候你干嘛。”雷桃一边碎碎念一边又弯腰盛了一碗汤,朝着马谡伸出了手:“喏,很好吃的……”
雷桃话音未落,就觉得马谡好像黑暗中的一头猛虎,竟然直扑她而来!
雷桃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马谡压在了地上,她甚至来不及呼喊,就觉得腰间悬着的弩箭被马谡抽走,随后马谡拉纤释放弩箭一气呵成,黑暗中则传来一声痛苦的嘶喊。
“有人!有人!”这时候马队众人才反应过来,赶紧拥到了雷桃身边。
马谡面无表情扔掉弓弩迅速朝着黑暗中奔过去,雷桃最后一幕只看到马谡已经解下了腰间的环首大刀,紧紧握在了手中!
“去呀!愣着干嘛!”直到马谡隐入黑暗中,雷桃才反应过来,赶紧大声喊道。
身边的氐族护卫看了一眼她,随即在雷桃的催促下跟着马谡冲进了黑暗中。
雷桃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好快,简直像是要跳出来一般。
她理了理头发,手捂着胸口,瞥了一眼,身后的土地上插着一支弩箭,刚才这支弩箭是朝着她来的。
篝火被迅速扑灭,月光之下的大地重新陷入了寂静,但不一会就有打斗声音传来。
雷桃听不到一点马谡的声音,她有些紧张了,紧紧揪着胸口衣服:“他打架的时候都一点声没有吗……”
雷桃盯着黑暗之中,希望能看到一些什么东西,但却什么都看不到。
铁器碰撞的声音、铁器切割肉体的声音、人吃痛痛苦呐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冲进雷桃的耳膜,但就是没有马谡的声音!
“怎么和个死人一样!”雷桃话刚说出口就赶紧捂住了嘴,“呸呸呸,上神我是随便讲的,你可千万莫要当真,千万莫要当真……”
渐渐的,打斗声音终于平息下来,熟悉的轻声口哨声传来,雷桃等人放下了心。
这时候,黑暗中渐渐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马谡。
微弱的月光之下,雷桃看到他依然面无表情,一手拿着环首大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另一只手上,则提着几颗人头。
那一刻,雷桃觉得好像看到了一个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