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葛亮抵达上邽城之前，马谡已经带领四千余氐羌诸胡部落兵抵达了街亭。

马谡骑马走在最前面，身边则是雷桃等人。街亭镇并不大，和陇右各地随处可见的山间小道一样，一条逶迤的道路蜿蜒曲折朝前而去，不远处有一处略微残破的小镇，坐落在路南侧。

街亭镇前后，原先还颇为狭窄的道路变得开阔起来，正因如此这里才成了从关中走汘水翻越陇坂进入陇右的正途。

和褒斜道的衙岭山一样，街亭也是刚好处在能摆开一些兵力对抗的地方，而街亭再往东去地势就太开阔了，因此街亭也就成为了扼守翻越陇坂正途的重要要塞。

随着逐渐靠近街亭，马谡已经能够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了。

虽然离着街亭还有几里多地，但他就已经翻身下马了，慢慢走在道路上，握紧了双手反复打量着街亭的每个角落。

进入街亭镇之前，道路两侧有多个山头傲然挺立、拔地而起，靠近山脚之后，还能听到山侧清水河涛之声。

在那神奇光幕之中，并没有提到自己在原先历史中扎营的具体位置，只说了舍水上山之后反被魏军截断水源，坚持几日他自己临阵脱逃，致使汉军大败。

这里山涧确实有溪水，想来可能就是他舍水上山之处。

马谡的脸色越来越白，雷桃看出了马谡神情不对，快走几步到马谡身边关切问道：“马谡，你胸口又疼了？”

马谡摆了摆手，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好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下，这个样子让雷桃根本不相信马谡没事。

“街亭，发生了什么吗？”雷桃把身边的护卫都支走，然后扶着马谡坐在了一边的山脚下。

此时正是正午之时，喧闹热烈的氐羌诸胡联军牵着马匹一排排走过，就好像马谡在脑海之中已经做过的无数遍噩梦一样：他带着年轻的汉军来到了街亭，随后抛弃了他们独自逃亡，而汉军惨遭屠戮……

“唔！”马谡虽然拼尽全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疼再次袭来，而且比之前更加剧烈，他不由得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这一年多来马谡一直被这个噩梦折磨，当他终于来到了噩梦发生之地，这种痛苦加深了。

“住手！”雷桃跪倒在马谡面前，紧紧抱住了马谡，这一抱好像一瞬间就把马谡从噩梦里叫醒了过来。

剧烈的心理性疼痛逐渐消失，马谡清醒过来，他明白他必须要直面这一切，这是他的街亭。

“你有没有后悔什么事情？”马谡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雷桃极少见到马谡会笑。

“我，我没什么后悔的。”雷桃如实相告。

“真好。”马谡抬头看了一眼雷桃，她正关切地盯着自己，红扑扑的脸颊，一双大眼睛，那略带陇右河西异域风情的脸此时看着很美。

距离第一次认识她大概已经有一年多了，之前雷桃总是敌视自己，但近几个月这种情况好转了很多，好像就是从那晚在天水郡杀了那几个魏国郡兵之后吧。

“我有一件很后悔很后悔的事情，要在街亭去做。”马谡站起身来继续朝前走去。

走出了几步马谡回头说道：“我包裹里有一卷竹简，等这一仗打完了，你帮我送给一个人吧，就是大汉的丞相，他会见你的。”

“你怎么自己不不去送！”雷桃看着马谡的神情又有了一些担心，大声朝着他喊道。

但马谡没有回应她，随即走开了。

马谡指挥着氐羌诸胡部落联络在街亭镇略显破败的城内扎营。

氐羌诸胡非常不擅长修葺营垒，所以马谡只能依靠着自己统领的那支汉民部队来修葺街亭镇。

街亭镇扼守着通道，虽然城墙不高，但是大军拒城而守坚持十天应该是没问题的。

当然他已经收到消息，姜维五天之后就会赶到这里。

他没见过姜维，但听到这个人正在迅速朝着这里赶到的时候马谡有种放心的感觉，毕竟是丞相和子龙将军都认可的人，他来守街亭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只需要五天时间，就能卸下这对他而言的千钧重担，只需要五天。

只不过，郭淮并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

“魏军来了！”

马谡和氐羌诸胡部落联军进抵街亭的第三天一大早，安排的斥候就传回来了这个消息。

大厅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之前众人已经知道汉国的援兵还有七八天时间就能赶到街亭，所以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做好应对魏军主力的准备。

“这魏军刚刚赶到，应该是要再休整几天的吧。”有氐羌豪酋弱弱说了一句话。

蒲怀归看着马谡，马谡依然面无表情。

“魏军并没有停下来休整的意思，魏军至少三千骑兵，正直冲街亭而来！”那斥候慌里慌张，直接就把这个让人最害怕的消息说了出来。

斥候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郭淮确实没有休整的意思，他获得了曹真的同意之后，一刻也没耽搁，就点起了本部精锐朝着陇坂而来，而且前几天他就已经知道了有部队进驻了街亭，所以他这次就是直奔街亭而来的。

但是三千骑兵只是郭淮的前部先锋，临出兵前曹真斟酌之后，又给他补了三千雍凉中军，其中有一大半兵卒是魏国中军，这是魏国此时在关中地区的精锐了，目的就是让他务必尽快赶往陇右支援，而曹真在接到洛阳方面回复后也会立刻安排兵力跟进。

和这四千“杂兵”相比，魏军来的确实是精锐，而这些消息马谡其实已经预料到了，只要魏军赶到街亭，必定是先锋精锐，他不知道自己手下这支部队能够撑几天。

好在熬过今天，姜维再有两天就到了，他只需要再撑两天半就行。

“如今大军已经进抵街亭，而魏军来攻，正是诸位立功之时，只要我等拒城而守坚持几天，大汉援军即刻抵达，到时候你们手上的魏军头颅，就是换取草场子女的凭证，难道你们现在就要放弃到手的财货吗？”

马谡没有告诉众人姜维抵达的准确时间，因为他担心万一姜维果真迟滞了一两日，那到时候联军人心就一下子散了。

不过靠着这支联军守城马谡心里是没底的，氐羌诸胡部落兵擅长骑射进攻，若是让他们固定守在城里与魏军作战，马谡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但马谡的阵前鼓舞确实又燃起了众人的希望，他们自动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魏军人头＝军功上了，却忽略了这人头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拿到的，甚至还可能反送人头。

蒲怀归看着马谡没有言语，他很清楚如今这局势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了，都到街亭了也就不可能退回去了，既然现在汉军几日便到，那现在就是最要坚持的时刻了。

但等氐羌诸胡部落兵和魏军开始交手，事情一下子又急转直下了。

没了灵活的马匹，氐羌诸胡部落兵发现他们简直是魏国人的活靶子。

魏国骑兵在当天就赶赴街亭城下，先来了一波氐羌诸胡最为熟悉的轮番骑射，街亭城墙并不高，加上氐羌诸胡部落兵很不习惯站在墙头与魏军对射，导致街亭守军损失有些惨重。

到了第二天，郭淮亲自到了街亭城下督战，而魏军又拿出了云梯等攻城器械，这云梯虽然只是赶制而成的，但对于氐羌诸胡部落兵而言确实是非常有威胁的存在。

他们守城与魏军对抗的心情，就好像被关进笼子里与猛兽搏命一样，退无可退，对手还异常凶猛。

幸亏马谡带领所部四下补台，再加上郭淮后部步兵还没有到，这才堪堪守住了街亭城，但自然而然的，大小豪酋们又开始闹腾起来，这次他们不要财货了，他们只想要命，他们想要离开街亭城，逃离这个把他们和吃人的老虎关在一起的笼子。

当天傍晚魏军终于退去的时候，马谡首先找到了蒲怀归。

此刻蒲氏氐族拥有街亭城中最为庞大的一支力量，兵员的素质也最高，马谡决定和他商议一件事。

“去打魏军？！”蒲怀归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马谡，这个汉人脸上沾满了血水，浑身都是血污，如同鬼魅一般。

“如今有这街亭城，我们才艰难敌过这魏军，出城进攻那不是赶着羊往猛兽嘴边去送吗？蒲氏氐族虽然勇猛善战，但也不能枉死！”蒲怀归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马谡。

“我会亲自领兵去。”马谡抹了抹脸上的血水，平静说道。

蒲怀归一抬头，看着马谡，傍晚的夕阳给他镀上了一层光辉，他面色平静，不像是开玩笑。

“马校尉，我们只要再坚持几天……”

“坚持不到了，你相信我，今日一交手我就知道，明日太阳升起魏军来攻之时，就是街亭城破之日。”马谡打断了蒲怀归的话。

“氐羌诸胡守不了城，你们更擅长进攻，而来的这支魏军绝对是魏国雍凉外军精锐，奔袭多日直接就能攻城，这份战力不是陇右郡兵能比的。”

“如今街亭城中联军大多未经过整军，军纪堪忧，今晚恐怕就会有其他豪酋再一次提出要退出街亭城，明日若是我们能反冲一波，稍稍迟滞一下魏军进攻节奏，我们还有机会。”

蒲怀归沉默了，他没想到情势已经恶化到了这种地步：“可明天熬过去了又怎么样，汉国援军来不了，那我们只有被杀的份，再出城进攻又有何用！”

“援军明天傍晚，最晚明日夜间就到。”马谡再一次平静的说道。

“你骗了我们？”蒲怀归眼神复杂看着马谡。

马谡咧嘴一笑：“把援军赶赴街亭的时间再推迟几天，大家便能再多坚持几日。若是蒲氏氐族不出城，那明天我会率领本部兵马出城。”

马谡突然感觉到一丝释然，他也感觉到奇怪，不知道为何没有说服蒲怀归和他一起出城，他反而会感觉到放松。

或许，是因为这才更像是一场视死如归的冲锋吧。

马谡转身了，临走之前他又说道：“若是明日雷桃也要出城，请你拦住她。”

讲完，马谡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