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真嗯了一声，迟迟没有讲话，他倒不是对这个建议本身有多大意见，他只是对司马懿有意见。

不过这时候毌丘俭却施礼说道：“大将军，诸公，我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曹真抬眼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不久前上邽一战这个毌丘俭拼了命往上邽城里调兵，确实给魏军救援陇右提供了一些时间。

虽然最终上邽城破，但在汉将赵云和魏延两人合力进攻之下，这也算是尽力了，而且毌丘俭当机立断固守上邽城决策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他或者郭淮在陇右，猝然面对汉军来袭，也只能如此做。

上邽城破有没法在明面上讲的原因，毌丘俭又和当今陛下关系匪浅，曹真也不想在这个关节去触霉头。

现在天水郡守游楚被俘虏了，费曜等人倒是逃了回来，曹真权衡再三，最终上报陛下，处置费曜让其帐下效力戴罪立功，斩了提前脱逃的贾嗣及一众败将，毌丘俭则依然在都督府效力。

不过经过上邽城一战，曹真对这个年轻人也没有那么排斥了，所以他点了点头，让毌丘俭谈谈看法。

“我以为，舞阳侯这征召胡人为兵之法还需有些许不足之处。”

“哦？那你来讲讲。”听到毌丘俭对司马懿的方案也不太同意，曹真顿时来了兴趣。

毌丘俭再一施礼说道：“舞阳侯所言汉国诸葛亮联络陇右氐羌诸胡，助汉国夺取陇右确实是个实情，我在上邽之时已经在汉军阵中看到了不少胡兵。”

“不过诸葛亮联络杂胡与我大魏情况迥异，汉国孤处益州，无论是陇右还是河西，与益州的交通联络都很是不便，汉军再如何联络杂胡，都绝不会有被杂胡进攻骚扰内郡的风险，这才是诸葛亮为何放心大胆联络陇右杂胡的原因。”

“但我大魏国则不然，我大魏国关中、并州、幽州等边郡诸地靠近北部草原，杂胡群居，动辄南下，本来就扑杀不及，若是依着舞阳侯所言重金收买安定郡、北地郡以北的那些羌胡匈奴为兵，还要给他们铁甲兵器，好让他们替我军进攻陇右，我担心这些杂胡没有廉耻之心，真引来关中，不知道他们是要对付汉军，还是转过头来劫掠关中了。”

毌丘俭的父亲毌丘兴久在河西等地领兵作战，对当地氐羌诸胡很是了解，毌丘俭也耳濡目染，对边疆之事很有见地。

毌丘俭讲完，曹真很是赞同。

他也久在西北，历来魏国对氐羌诸胡的政策以强硬镇压和迁移为主，真说直接征召这些杂胡为兵助阵，曹真心里也确实在犯嘀咕，至多武皇帝起兵之时征召过一批乌桓突骑，以及部分氐羌杂胡被纳入军户，有些参与了魏军作战的。

不过现在关中魏军经过多轮作战，损失还是比较大的，皇帝及张郃带来关中五万中军精锐，其中三万之前不久随着张郃经陈仓道南下进攻阳平关，最终战死、被俘受伤的有六千人。

加上皇帝带回洛阳的一万中军，现在关中依然驻扎有中军有三万多人。

剩下的雍凉外军还剩下六万左右，虽然陛下已经允诺后期会再从冀州等地调兵西进，但打惯了富裕仗的曹真还是很头疼现在去哪里赶紧再补充兵卒。

这时候杜袭又施礼说道：“舞阳侯所言招徕杂胡进入关中补充我军，或者西进以进攻陇右之策确实还需要再商议，不过舞阳侯有一言我倒觉得需要注意，那便是如今汉军攻占陇右，与河西以北草原、关中以北河套，甚至幽并之北塞外之联系更加紧密了。”

“诸葛亮是个很擅长蛊惑人心之人，又能够歪曲一些大道理，我担心现在他们现在攻占了陇右之地，与这些杂胡联系更加便捷，若是他们又仿照着陇右之战故事联系杂胡，我们恐怕还会被动。”

“不若我们也抢先下手，杂胡都是见利忘义之徒，惧怕我魏军天威，又眼红财货粮草，只要能够恩威并施，想来他们是可以为我们所用，如此既能够削弱汉军力量，又能够增强我军实力，这样足以在陇坂等地与汉军对峙。”

杜袭讲完众人都点了点头，曹真也不得不承认司马懿在文书中提到的这一点确实很有道理，这杂胡虽然反复无常，但现在他也不得不对关中附近的杂胡有所防备了。

而且杜袭提到诸葛亮联络杂胡，还让他又想起了一件事：“之前牵子经还言，鲜卑轲比能野心勃勃，身居塞北但是窥视中原，有联络诸葛亮的危险，如今这汉军劫夺了陇右，与幽并之北联系更加紧密，恐怕我们还真得防备两者联络。”

牵子经就是此时正镇守雁门的牵招，牵招出身河北，当年曾经跟随袁绍，后来归顺大魏国，从武皇帝多次征讨乌桓，如今镇守雁门恩威并施，杂胡归顺。

牵招虽然出身不好，一开始跟随袁绍，所以朝廷对他一直也有防备，但是现在来看他对处置边疆杂胡还是颇有一些见解的。

张郃施礼说道：“子经在雁门，对内加固城池训练兵卒，对外联络河西鲜卑，对雁门以北的杂胡施以恩威，远近胡人均诚心归附。他领军作战很有章法，去年轲比能围攻马邑，他率军与田国让一起大败鲜卑，斩首无算，并州和幽州有子经和国让在，杂胡翻不起风浪。”

张郃对牵招和田豫很是熟悉，而且张郃心底其实对两个人现在官职不高也心有戚戚。

他自己本身也是降将，但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有镇守一方的机会，而司马懿一个半路出家的文官，因为出身士族，便获得了都督一方的职位，张郃嘴上不说，但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心底里其实还是很介怀。

而牵招和田豫同样如此。

这两个人文武才能在张郃看来，可是比如今许多大魏军将高出不少，但可惜的是两个人不仅是降将，而且还和刘备曾经关系密切，因此田豫不过是一护乌桓校尉身处苦寒之地，牵招更是至今也仅仅担任了郡守，让张郃私下里觉得非常可惜。

接着张郃又说道：“刚才子绪和仲恭讲的都很有道理，我以为兵无常势，诸葛亮联络杂胡是因为益州偏远，杂胡无法袭扰，但如今形势转变，诸葛亮占据了陇右之地，但是同时他也要面对直接与氐羌杂胡相接的情况，所以我以为联系杂胡之事虽需要再议论，但这个方向是没问题的。”

张郃对司马懿同样无感，但前些年他调去荆州归入司马懿调遣，知道司马懿这个人心思深沉，谋划能力是有的，所以对他的建议他虽然明面上没有大力支持，但还是没有直接反对。

此时张郃在雍凉诸军中地位很高，可以讲仅次于曹真，他讲完这番话，厅堂之中众人除了毌丘俭，都频频点头。

毌丘俭年轻锐气，他听了张郃的话之后又施礼说道：“左将军所言确实很有一番道理，我朝治胡者首推田校尉、牵郡守，但两人身处边疆处置杂胡，向来是恩威并施、离强扶弱，不让任何一部做大，如今若是关中贸然引杂胡南下身处黎民之间，我觉得依然还是不妥。”

张郃捋了捋胡须，笑笑说道：“杂胡当然心思难定，除了部分久处汉民之中已经习惯垦植的部落，其他杂胡和我们汉人习俗不同，贸然引进确实危险。”

张郃话锋一转，指了指旁边的地图说道：“这杂胡可用，可不一定只有一种用法，如今汉军虽然攻占了陇右诸郡，截断了我们于河西、西域的联络，但我们可不能就直接放弃河西之地了。”

众人一听，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张郃的意思，曹真看到张郃指了指河西四郡以北的居延海，逐渐明白了过来。

“儁乂，你的意思是要定襄、云中、五原、朔方、上郡等地杂胡越沙海西进居延海等地，转而沟通联络河西、西域等地？”

张郃施礼说道：“大将军英明，我以为，如今陇右局势远没有到我们大魏投子认输的时候，大将军当年踏平河西，对河西之地杂胡势力、外迁汉民势力应该也有了解，河西之地经历百多年羌乱和凉州民变，可谓是心无天子、目无法纪、人心思乱。”

“别看如今汉军遮断陇右，但只要我们能够维持与河西、西域等地联系，定然会有左右摇摆之人抵抗汉军，关中以北羌胡熟悉河西情势，我们可以先由他们渗透河西之地，用诸葛亮联络氐羌之法施加到他自己身上，汉军兵少，若是他们分兵不及，那便是河西、陇右、汉中处处设防处处无防，到时候定然会给我们可乘之机！”

“好！”张郃讲完，曹真忍不住大声拍掌叫好，从去年汉军北上开始他就觉得雍凉之地总是有些被动，如今张郃这个反客为主、隔岸观火之计，让曹真看到了扭转雍凉局势的机会。

曹真站起身来，在厅堂之中来回踱步，心中很是激动：“现在历经大战，我大军兵卒还是有些许不足的，那些杂胡之兵虽然不堪用，不过骑射能力还是有的，而且熟悉凉州地势，让他们西进渗透河西，给汉军添添麻烦，我们也好逐步恢复兵力以待时机！”

……

广魏郡，略阳县。

前一段时间残酷血腥的街亭大战暂告一段落，郭淮在上次进攻无果之后选择暂时带领主力撤退到陇坂以东汧县等地。

所以魏延也从街亭召回了姜维，准备商议下一步在陇右、河西之地的行动。

凉州刺史临时驻地大帐之中，魏延端坐在上首，邓德、姜维、阳群、马玉、郝昭等人依次分坐。

魏延看人齐了，首先介绍了一下相府刚刚传递到广魏的文书，里面是丞相对下一步行动的布置。

魏延不无遗憾的说道：“刚刚收到丞相由沔阳传来的文书，要我陇右诸部依着东防西进之原则，在街亭、渭水狭道等处坚固城防，防备魏军西进，同时要求我部南下移动至陇西郡襄武县，为下一步扫平河西之地做准备。”

“右将军所部除了留守陇右六郡的兵力，剩下的会暂时南下到武都郡下辩等地，拱卫汉中东部，监视陈仓道，所以很快陇右之地就只有咱们这几万兵马了，今天召集你们来，就是议一议这西进安排。”

魏延原先上书沔阳提到了趁势杀出街亭，直逼关中的计划，但丞相最终还是没有同意这个稍显激进的计划。

对于西进河西，魏延其实并没有太在意，如今陇右六郡都已经是汉家所有的，那河西之地甚至西域之地，不就传檄而定了吗，所以他心中的计划，是以偏师巡行河西，布置妥当当地各级官吏即可。

但姜维听了丞相这个安排倒是很赞同。

因为此时大汉刚刚吞没陇右，虽然看似气势正盛，但根基不稳，还是先消化六郡之地为首要任务，而且他还有另外一个担心。

姜维施礼说道：“使君，诸位，如今我大汉已经占有六郡之地，与魏国对峙的局势获得了极大改观，但经过这些日子在陇右各地作战，我还有个担心。”

“伯约，你来讲讲。”从汉中之战开始，姜维便跟随汉中军团作战，姜维领军作战的能力越来越受到魏延认可。

姜维再一施礼说道：“之前我在天水郡时，处置当地氐羌诸胡一般以弹压为主，我虽主张恩威并施，但氐羌诸胡部分部落心思难定确实是实情。”

“这次我们在陇右行动，不少氐羌部落都发挥了很大作用，但前番马校尉曾经提到有部落临阵之时大谈条件，有的则觊觎女子财货，不愿意上阵杀敌，等到了瓜分俘虏的时候又冒了出来，比如那拓跋部实力确实强大，但如今其实还是首鼠两端的。”

“现在我们有了陇右六郡，一方面疆域扩大、人口增多，但同时治下之民的情况也更加复杂，尤其是河西之地豪强横行、氐羌遍地，如果魏国人再联络河西，恐怕会让我们后方不稳。”

魏延听了眉头一皱，这一点他之前倒思虑不多：“你说的是魏国人通过北边草原侵入联络河西？”

姜维点点头说道：“关中有北地郡，北地郡有灵州县，就在大河以东，灵州县附近有渡口可以渡河，汉末羌胡从河套南下，后来北胡经常通过这个渡口往来大河东西，过了大河越过荒漠六百里可以到都野泽，从都野泽南下沿着谷水就能抵达武威郡。”

“再往西走七百里是居延海，从居延海再往南沿着弱水可以进入酒泉郡、张掖郡，之前就有不少往来行商或者是游牧诸部走这两条路线往来河套与河西。”

“魏军此时关中曹真、张郃都久处陇右，他们对当地情势很是熟悉，所以我以为我们需要防备魏军利用这条道路联络河西，蛊惑当地豪强诸胡影响我陇右六郡之背。”

讲到这里姜维又郑重施礼说道：“使君，我愿意率领所部为前锋，西进襄武、金城，以为大军刷新河西、巩固陇右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