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丹妮丝吧。”安格尔问道:“怪不得你对她念念不忘。”
此时的丹妮丝头戴黑纱,坐在棺木边的椅子上,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却已经成为了整个大厅的焦点。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丝裙,轻薄柔和的材质贴在她的腿上,将那饱满的轮廓完美衬托出来;裙摆落在膝盖下面,蕾丝裙边之下是黑色的丝袜,反射着诱人的光泽。
她双腿并在一起,穿着高跟鞋的双脚只露出了脚背,但那弧度却已经足够引人遐思。
最要命的还是她未亡人的身份,配合上黑纱笼罩之下那悲伤而略带茫然的眼神,就好像是一只精美的、脆弱而易碎的瓷器,让人几乎想要将她揽在怀中尽情呵护。
轰。
大门关上,雷文对在场众人欠首致意。
与此同时,脚步声响起,一道倩丽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厅里。
正是拉克丝。
相比于之前几次,这一次她的穿着更加正式,用白色头巾包住了金色的秀发。
通常白色的服饰会让人的皮肤显得更加灰暗,但拉克丝的皮肤却将素白色的头巾都衬得暗淡无光,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熠熠生辉。
她身上披着本色的亚麻神官袍,这是一种低劣的衣料,但在她身上却显得极为高贵迷人,随着步伐行走,身躯挤压着布料,布料也勾勒着身材,虽不是在有意诱惑,但却将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去。
在众人的注视中,拉克丝走到唐纳德的棺材之前,双手将一件长短如同手机的∞型木器捧在胸前,半边涂着金色,半边涂着银色。
这是光明教会的圣器,两个圆圈形状代表着光明之主执掌日月,套嵌在一起象征着祂无穷的神力。
众人都无比肃穆,唯有雷文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因为这圣器的形状实在是太怪异了,让雷文有一种想在上面加一根棍子的冲动。
拉克丝还以为雷文是心头悲伤,暗自叹了口气,开口道:
“今天是唐纳德男爵的葬礼,请诸位与我一同为他祈祷……”
唐纳德的葬礼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进下去。
并不像现在流行的那样奢侈,没有魔法光影,也没有请来各路“名人”祝福,只有拉克丝一人主持,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
但这也恰恰让在场的贵族们非常满意。
一来是这符合他们对于格里菲斯家族的刻板印象——毕竟落在混混手里的家族本来就不应该兴盛。
二来,则是因为他们都不想在这个城堡中多待。
现如今稍有身家的贵族都会选择在自家城堡之中添加可以控制温度的魔法阵,虽然价格昂贵,却让本来酷热的夏天变得清爽宜人。
而格里菲斯家族显然没有这样的财力,甚至于坐在前排的人们能够透过香料的遮掩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唐纳德的“体香”。
在经过祝祷的环节之后,拉克丝看向雷文:“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既是唐纳德男爵的葬礼,也是雷文男爵的即位仪式。”
“他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一个正直的绅士、一个善良的领主。”
坐在棺材边上的丹妮丝差点把棺材扣烂。
虔诚?正直?善良?
这是在说雷文?
她的目光小心地在雷文和拉克丝之间游走。
前者一脸平静,还带着哀伤,丝毫没有表现出尴尬;而后者的语气却非常平静。
丹妮丝无奈地摇摇头。
拉克丝要么是和雷文沆瀣一气,要么是被这个看似英俊的男人给骗了。
丹妮丝更倾向于后者。
“下面,请唐纳德男爵的遗孀,丹妮丝夫人上前。”
拉克丝的声音响起,丹妮丝回过神来,优雅起身走到了拉克丝身边。
雷文暗暗点头,不得不说,两人即便是站在一起也是难分胜负。
一个是熟妇未亡人,一个是清纯女神官。
“丹妮丝夫人,我想请问您,您是否心甘情愿地将您丈夫的爵位交给雷文男爵来继承呢?”拉克丝问道。
“当然,雷文是我们的侄子,多亏有他,我的丈夫才能安详地走完他的最后一程。”丹妮丝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平静自己的语气:“他虔诚、善良而正直,尊敬叔母,礼敬兄弟,毫无疑问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拉克丝露出了微笑,她很高兴在别人耳中听到对雷文的称赞,因为这意味着她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请雷文先生上台。”
雷文正了正自己的礼服,起身走到了拉克丝面前:“拉克丝神官。”
拉克丝眼中透着笑意:“在这个庄严的场合,在唐纳德男爵面前,在伟大的光明之主的见证之下,您是否愿意履行一个男爵的责任?”
“是的。”雷文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之中:“我愿意承担起格里菲斯家族家族男爵的责任,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叔母、我的兄弟。”
“我愿意秉承自骑士而始的贵族的优良传统,恪守谦恭,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
他的声音干净而纯粹,誓词就好像是在进行一场高雅歌剧的表演,让在场的贵族们纷纷动容,不由得低声议论起来。
“真是让人意外,这些话可不像是一个混混能够说出来的。”
“事先排练好的词,谁不会说呢?”
“这不一样,你听他的声音,多么富有磁性;你听他的情绪是多么的充沛、激昂!我简直无法相信,他竟然从来没有受到过贵族教育。”
将这些声音听在耳中,雷文暗自得意。
是,我的确没有受到过贵族教育,但是前世我可是从千万人中卷出来的,受到的教育要比你们多多了!
为了一点特长加分,你们知道我对着镜子练习过多少次朗诵吗?!
拉克丝转过身,打开一只木匣,双手从中捧出了一顶帽子。
这帽子由深红色的绒布织就,顶上是黄铜帽冠,一条银色丝线在三分之二处将帽子一分为二,下方是精心打磨的黄铜帽箍,均匀镶嵌着六颗代表着男爵爵位的银珠。
这是男爵的冠冕!
雷文手扶剑柄单膝跪地,微微低下头去,直到感到头上出现一丝压力。
雷文·奥塔·格里菲斯男爵,在此刻加冕!
拉克丝说道:“愿您用不辜负善良和正直的道路。”
雷文的拳头捶打胸口:“愿光明之主,指引我的前路!”
安格尔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眼神中带着鄙夷和不屑。
简直就是猴子学人穿衣服,这种人戴上男爵冠冕,不啻于是对所有贵族的羞辱!
大厅两边两边木门打开,一个个身穿黑白色女仆装的侍女们走了进来,她们手中托着托盘,走到酒桌旁边,将玻璃瓶中的红酒倒入高脚杯中,然后逐桌分发给客人们。
看着杯中红酒,安格尔嘴角拉起一丝讽刺。
你不是尊敬叔叔吗?你不是正直善良吗?那我就借着这一点打死你,看看你拿什么借口,来为自己提供低劣的葡萄酒糊弄叔叔的葬礼狡辩!
“诸位虔诚的信徒,就让我们以这神赐的圣酒,共同结束这一场仪式,告慰唐纳德男爵的英灵,庆贺雷文男爵的新生!”
在拉克丝的声音之中,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安格尔气定神闲地一同举杯,在鼻尖嗅了嗅,眉毛不屑地挑起。
他没有闻到流动琥珀标志性的酸涩味儿。
呵,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竟然连流动琥珀都不舍得用。
他目光扫过其他宾客,果然,酒液入口之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那其中还带着惊讶和不可置信!
啪——
酒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玻璃伴随酒液四溅,顿时引来了一片侧目和尖叫。
雷文皱眉道:“安格尔男爵,您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正要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呢!”安格尔的鼻子因为激动而涨红:“这里是尊敬的唐纳德男爵的葬礼,是一位高雅、优秀的真正贵族的葬礼,但你却用这种低劣的酒水来玷污他,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是对光明之主的欺骗、亵渎!”
雷文心头一惊。
这家伙难道尝出了其中甘油的味道,看出我做了手脚!?
这种惊慌很快就被镇定取代,雷文举着酒杯疑惑问道:“抱歉,安格尔男爵,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安格尔大笑道:“你还真是厚颜无耻啊,雷文男爵!”
“我想在座的各位本来想和我一样,只要你能够对我们诚挚地道歉,那么这件事就可以轻飘飘地揭过去,但是你却选择辜负了我们的善意!”
他志得意满地转过头,双臂张开,大声道:“诸位尊敬的绅士、淑女们,让我们告诉他,这种红酒的味道如何?”
在场的众多贵族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尤其是约翰子爵,在安格尔强硬的态度下,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低头又尝了一口。
没错啊。
甘甜、醇美,顶级美酒!
在他的带领下,在场贵族们纷纷再一次开始品尝,看向安格尔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这让安格尔心中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看到这一幕,雷文的心彻底定了下来,他举着酒杯朗声问道:“安格尔男爵,这里不是课堂,您不是老师,我们更不是您的学生。”
“能否请您明示,这酒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约翰这时候也站了出来:“是啊,安格尔男爵,这酒分明非常醇美,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安格尔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到的话。
醇美!?
这种看上去低劣非常的酒,竟然会醇美!?
但周围传来的目光,让他不敢不信,不能不信。
尤其是自己的大儿子裘德拉,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一丝不解、尴尬和……怜悯!
“给我!”安格尔走上前去,一把抢过儿子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就僵在了原地。
这是他喝过最绵柔、最好喝的酒,甜蜜而又不显得腻口,淡淡的酸味很好地凸显着葡萄独有的香气,与它相比,就算是他最欢的、八十银币一坛的【凝结烈火】都显得不值一文。
裘德拉不忍再看到自己的老父亲承受众人的眼光,走上前来搀扶着他的手臂:“父亲大人,咱们走吧。”
但这句话反而更加激发了安格尔唯我独尊的臭脾气,在他看来这不是关心,而是对他权威赤裸裸的挑衅!
他一辈子都在赢,赢得爵位,赢得尊重,决不允许自己在这里输掉自己的威望和声誉:“公共场合要叫职务!”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雷文:“不,酒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这不是酒……对!这不是酒,而是恶魔的血!”他戟指雷文,大声怒吼:“一定是唐纳德!唐纳德和邪神达成了交易,获得了邪恶的香料,所以才会让这酒如此甘甜!”
这句话出口,在场的贵族们纷纷变色。
唐纳德此前沉迷于“魔法实验”,是诺德行省贵族圈子里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他子女和原配妻子的死更是扑朔迷离,只不过唐纳德的妻子只是平民,身后没有什么势力,因此没有人愿意细究罢了。
如今再提起这件事,顿时勾起了大家的回忆,有些人甚至在恐惧之下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雷文脸色铁青,问道:“安格尔男爵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看到周围贵族们的反应,安格尔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他大声叫道:“证据!?这还要什么证据!这种毫无来历的酒就是证据!”
雷文说道:“这是我自己改良过的。”
“改良?哈!真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可笑的笑话!”安格尔大声驳斥着:“谁不知道,格里菲斯家族从来都没有酿酒的传统,而你雷文更只是一个从孤儿院里长大的杂种,混迹在垃圾堆里的老鼠!改良酒,就凭你?”
听到这句话,雷文笑了起来,那是愤怒的笑容:“安格尔男爵,我尊敬您的年龄,尊敬您的身份,但这并不是你侮辱我的理由!你在玷污我、玷污格里菲斯家族的荣誉!”
“我现在,要求你立刻向我、向格里菲斯家族道歉!”
安格尔的鼻尖涨得通红,裂开嘴说道:“不,是你该道歉,而且是对着光明之主,对着王室道歉!“
“因为你在这神圣的仪式上,用上了邪神带来的邪恶之酒,你现在就该跪地忏悔,这样一来,我可以免费送你一程,让你不至于在火刑架上痛苦地结束你罪恶的一生!”
“很好。”雷文的表情平静了下来,他转向拉克丝:“拉克丝神官,就请您做出裁断吧。”
拉克丝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她实在是缺乏社交经验,如今雷文一说,她才回过神来,正色说道:
“安格尔男爵,请您向雷文男爵道歉。”
安格尔说道:“拉克丝神官,您一定是被他给蒙蔽了,这种酒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人间……”
拉克丝说道:“没错,这种酒的确不是凡人能够酿造……”
安格尔喜上眉梢:“哈哈,我就知道,雷文,你还不认罪!?”
但拉克丝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雷文男爵无需认罪,因为这是光明之主的恩赐。”
“什、什么!?”安格尔顿时僵在原地。
不止是安格尔,在场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愣住了!
就连丹妮丝看向雷文的眼神都充满了惊奇,她实在是想不到,雷文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说动了拉克丝!?
拉克丝说道:“雷文男爵是一个正直的贵族、善良的领主,他时刻心系着自己的领民,因此,光明之主降下了祂的恩赐,让雷文男爵发现了一种改良美酒的方法。”
“而这种改良过的美酒,也就是如今诸位喝的这一种,名为‘天使之泪’!”
一石激起千重浪!
这些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是震惊不已。
约翰子爵当然也不例外。
什么善良、正直到感动光明之主,就是胡扯。
真正让他惊讶的是一个事实——光明教会的神官,公开为雷文站台,公开为雷文的这款酒在站台!
这绝不是一个镇的神官能够决定的事情。
难不成,雷文继承爵位的背后还有隐情,他莫非是某个教廷中大人物的私生子不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安格尔像疯了一样咆哮着,须发散乱如同发狂的魔兽。
他指向拉克丝:“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不再是光明之主的神官,你被雷文诱惑,你也堕落了,所以才会为雷文如此辩护!”
后者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贝齿紧咬粉唇,急得眼眶都红了:“你、你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安格尔好像抓住了最后一丝救命稻草:“你说你没有堕落,那证据呢!?如果不是被雷文给……”
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拉克丝指尖绽放出了光芒,比世间任何烛火都要明亮,仿佛在指尖唤出了太阳。
那毫无疑问是光明之主的恩赐,只有最虔诚、最纯洁的神术师才能呼唤来的光芒!
此刻,再无任何人能够质疑拉克丝的纯洁,质疑她信仰的虔诚!
安格尔面色一下子变得灰败,就连硕大的鼻子都萎缩了许多,他双拳紧握,嘴唇不住颤抖,失魂落魄地说道:“不、不可能……不可能!!!”
“这就是事实,安格尔男爵。”雷文走到安格尔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你不但侮辱了我、侮辱了格里菲斯家族,更侮辱了光明之主的神官!”
“你,才是亵渎神灵之人!”
议论声嗡然响起。
“哈,安格尔男爵还和年轻时候一样冲动而固执,这一下踢到铁板上了。”
“年轻时候就一点亏不肯吃,把人得罪了个便,偏偏还博了一个心直口快、嫉恶如仇的名声,现在好,原形毕露了吧!”
“这下有意思喽,你们猜安格尔会不会把自己绑到火刑架上去?”
“他?算了吧,嘴上大度,实际上既好面子又惜命,我看他现在就是找台阶呢!”
安格尔是三阶战士,五感敏锐,此刻这议论声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让他感觉心脏砰砰地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头上涌去。
他想要辩解,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辩解的借口;他想要主动承担责任,却又不想面对死亡。
认错?这绝不是他可有的选择,预期让他认错,倒不如真的杀了他!
“是我父亲错了。”裘德拉站到了安格尔面前,对着雷文和拉克丝深深鞠躬:“雷文男爵,拉克丝神官……”
他转过身来面向所有人:“还有诸位尊贵的淑女和绅士们。”
安格尔猜到了裘德拉要说什么,他想要阻止,身体却动都不能动。
裘德拉恳切地说道:“是我父亲在没有调查的情况下,说了很过分的话,这个责任,将由我们沃顿家族来承担。”
“对于搅乱了这庄重而严肃的仪式,我代表沃顿家族,表示深切的遗憾和愧疚。”
他站起身来,直面雷文:“雷文男爵,沃顿家族绝不会逃避责任,不过现在,请您容许我带我父亲离开,日后我会亲自上门,与您商量赔偿事宜。”
这一番话十分得体,让人挑不出任何问题,雷文转头看向拉克丝:“拉克丝神官,您觉得呢?”
拉克丝用小指擦去眼角的泪滴:“全凭雷文男爵决定。”
“多谢。”雷文稍稍欠身,转回头来:“裘德拉先生,我答应您的请求,不过我希望一个切实的承诺,而不是空洞的言辞。”
“那就请在场所有来宾、以及拉克丝神官作为见证。”裘德拉稍稍思索:“雄鹰领目前还有两块土地在我沃顿家族名下,我在此,以沃顿家族的名义做出承诺——这两块土地,将会退回雄鹰领,作为沃顿家族的补偿!”
“你——”
安格尔双眼几乎瞪出了眼眶,他苦心经营才从约翰手里抢来的两块肥肉,竟然就这样被舍了出去!
但脱口而出的不是斥责,而是一口腥咸而绵密的血。
全盔全甲的安格尔,轰然栽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