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粗犷豪放截然不同的是,这女子说话的嗓音细腻柔滑,只是听着,便仿佛已经感觉到一条软滑阴冷的蛇在耳边游走,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烟面色微变,挪过脚步一起和周玉遮挡身后的容与。
她皮笑肉不笑:“这位妖大人,这孩子年纪还小,能有什么可疑的?”
女妖的眼睛微眯,从那几不可见的缝隙中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阴冷,“孩子年纪小不懂事,那几位大人呢?”
赵桓递交自己的通关文书还有相关证明,“我等都是良民,这些便是证明。”
女妖伸出右手随意拨了拨,“近日那些逃犯不知道从哪也弄来了人族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身份证明,难辨地很。”
阴冷的目光再次扫过面前的商队众人,她轻轻一笑,“抓起来,带回去审问。”
那样子不像是在说把人抓起来,像是在说:这些鸡崽子挺肥,抓起来,一并带回去,炖了吃了。
“这位大人。”欧阳文锡脸上连最基本的微笑都要维持不住了:“那逃犯究竟是什么来历,长相如何,是人是妖,我等皆不知,你就这么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抓起来,有何法度可言?”
女妖目光再次扫过周玉身后的红色身影,心中已然将其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便十分好心情地解答欧阳文锡的问题:“前段时间,映山城和余新之间的官道发生多起屠杀事件,据调查,尔等就是遭遇劫匪的最后一个队伍,可有此事?”
欧阳文锡还没有说话,后面一个商队的伙计没忍住点头应和:“正是,那一夜惊险至极,还有一个金丹修士,我们差点以为我们要死了,就是不知为何最后那些人打了一会儿就全都走了。”
这话说出来也没什么问题,确实就是事实,但是在此情此景,欧阳文锡和沈烟、赵桓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汪佳虽然面上不显,实际心里慌的一批:逃犯……是指大佬吗?
女妖将这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然后才慢悠悠地问:“那领头人既然是个金丹,为何几乎屠尽了所有交过手的商队,而你们却毫发无伤?”
这问题,直指问题核心。
是啊,为什么呢?
客栈内的其他人,甚至连客栈老板自己也不例外,都整齐地向后退去,将目光紧紧锁定在站在原地,周身已经空了一大截的商队众人。
有想象力丰富的甚至已经想出了好几种可能性,比如,眼前这些还活着的商队其实就是那群杀人狂魔假扮,又比如,这群商队中有那群劫匪忌惮的人,甚至是同伙……
商队老板认识赵桓多年,自然不会联想到第一种可能性,但是第二种呢……?
你要真问欧阳文锡、沈烟,乃至于赵桓他们,他们也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当初他们也属实一脸蒙圈,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直到现在也是。
但有一点,他们很确定,这女妖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只是不知道,这女妖究竟真的怀疑他们之中有逃犯,还是和那群人是一伙的,又或者,她只是单纯想找替罪羊交差呢?
有一种诡异的沉默在倒腾翻转,像一只不安分的蝴蝶一样从这飞到那,接连给每一个人心中都播下一颗名叫怀疑的种子。
女妖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盯着商队众人,大堂中的其他人或不确定或害怕地盯着商队众人。
这时……
一个自信且带着不成熟的声音陡然撕破这种沉默,给众人提供另外一种可能性。
“或许是因为,他们想找个背锅羊,就像今日你们怀疑我们这样或许就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
舟舟:想甩锅给她?想得美!
女妖打量了一下这个稚嫩且天真的大少爷,带着刀疤的脸上拧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所以现在一切不明,要把你们统统带回去审问!”
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周玉也弯出一抹天真的笑容,和女妖来个魔法对轰:“这位大人不会回去要屈打成招吧?”
“还不动手!难道城主府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女妖根本不给周玉再辩驳的机会。
“是!”
周围魁梧的妖兵们直接伸手抓住被围着的商队众人,在众人的惊呼中,伸手就要抓住众人的臂膀,动作粗鲁,带起一阵叫骂。
最邻近周玉的那名妖兵,狰狞着脸色就往周玉这白白嫩嫩的公子哥身上扑。
这些妖兵平日里都放纵惯了,特别是对这些人族。因为这些人族无论是想进余新城,还是要从余新城入人族,都必须要征得余新城城主府的同意许可。
这些小吏小兵有钱的拿灵石,没钱的拿宝物、法器,甚至是其他东西都行,不会多到让人无法接受,但是刚刚好能够满足他们的贪心。特别是对那些身份有问题的,就算占了他们一个大便宜,这些人也不敢随意出去嚷嚷。
而赵桓商队这伙人即将入住绝无生还的余新大狱,都要死了,还不是他们想干嘛干嘛?
大庭广众之下,多的不行,占占便宜总是没问题吧?
妖兵想得很好。
女妖也满脸的不在乎。
一切都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咚!咚!咚!……”
“噗——!”
一大群重物落地的声音,吐血声音紧随其后,并且在一阵哀嚎痛哭声中尤为明显。
前面有多彪,后面就多惨。
原本将商队众人团团围住的妖兵们突然倒飞而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如叠罗汉一般被扔到一起。
而在这堆“妖兵堆”的最底部,有一只妖兵正安然地躺在那里,嘴里不停地冒着血。随着其他妖兵一个接一个地砸在它身上,那妖一声哀嚎更比一声低,最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众人纷纷噤声。
女妖倏然盯着商队众人,阴森的目光从一个个或惊讶或痛快的脸上划过,最后定在面无表情的周玉身上:“事实摆在面前,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周玉若有所觉,缓慢地对上女妖嗜杀的目光:“???”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这么一个经过社会主义熏陶的五好少女做得出来这种事情吗?
“什么事实,你别瞎说,你自己得罪人了,关我什么事?”周玉很是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把面色阴沉的容与暴露在众人面前。
刚刚拿出一把诡异类似长枪武器女妖的动作倏然一顿,看看容与,又看看周玉,最后又看看身后的妖兵堆。
“什么意思?”
周玉似模似样地咳了咳,像极了家有好大儿的装腔家长:“介绍一下,你眼前这位乃是妖族公主——”
她拖了老长的尾音,就在女妖因为容与的性别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才面带得意,大喘气一般说出下面几个字:“的孙子。”
似是证明周玉所说,容与很配合地释放了一点点针对女妖的血脉威压。
虽然对于容与来说只是一点点,就和芝麻粒儿一样,但是足够将那女妖狼狈地压倒在地。
刚刚还嚣张不屑的女妖此刻却如坠冰窖般浑身颤抖着,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几近崩溃。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这威压......竟然比城主大人的还要强大数倍!
这人竟真的是皇族中人?
“我道是谁,原来是容瞬殿下的小公子,容雍有失远迎,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还和一家人打起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
一袭华丽的锦袍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面前,更准确些说是女妖的身边。
几乎相当于化神修为的妖修毫不吝啬地释放着自己满身的威压,震得刚刚还有些吵闹的客栈大堂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他看也不看地上匍匐着起不来的女妖,话锋一转:
“只不过,这里是余新城,小公子毕竟没有在朝堂上领个一官半职的,实在也不好插手我们余新城的公务吧?”
即便血脉高贵如容苍面对枭风,不也没有那般趾高气昂吗?更何况,这还是个有个人族母亲的半人半妖,甚至连个爵位都没有的私生子。
要真论起血脉,这个容与根本不如自己,只不过是他恰好好运地多了一个惯会阿谀奉承的公主祖奶罢了。
容雍淡淡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瘦弱的小鸡仔一样的容与,无声宣告了高位者对弱者蔑视和傲慢。
“公务?”容与毫不畏惧地回视,带着世家公子的骄矜,“你们无缘无故泼脏水也叫公务?”
“如果我没记错,容小公子是跟着枭风大将军来的余新,今日才和这几人偶然遇见,如何就能确定我余新就是在泼脏水呢?”
“明明都身份俱全,那雍城主也说说这几人中到底谁有问题,说不出来,我便直接找容苍郡王,毕竟他才是此次由妖皇殿下指派的负责人!”周玉义愤填膺。
容苍啊……
容雍眼睛微眯,随意地将目光投在周玉身上,他没看错的话,这个容与好像一直跟在这人身后,一副很宝贝的样子。
又是一个人族……
真是没出息!
“也罢,容小公子的人都这么说了,容雍自然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他笑了笑,“但是,调查之事不可马虎,所以还请诸位移步城主府如何?”
他退一步,可还是没有放过商队,分明就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商队众人走。
欧阳文锡暗觉不对,还想拒绝:“不……”
“城主府包吃包住吗?”
欧阳文锡刚要说话的脑子突然卡壳,沈烟也有些古怪地看着周玉,很奇怪向来不缺灵石的人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周玉白了一眼二人,然后汪佳好像有点明白了,“是因为担心我们在城主府里承担不起?”
毕竟那是城主府,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样子,人家总不能养闲人吧?万一要交费,按着城主府的生活水平缴费,岂不是很为难他们这些穷鬼?
“……什么?”饶是刚刚镇定如容雍,此刻也被这个无厘头的问题砸晕了脑袋,他还没遇见过,有人在入住城主府前会问出这么个问题。
如果是那些达官贵人,花得多,自然也赏得多。若是朋友或者差不多地位的,自己能请进城主府自然也是有利可图。
若是穷……
不好意思,一般都是打杂的妖仆之类的,白吃白住的穷人,还是一大群,还真没有这种选项。
容雍有些被问倒,可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一群穷人罢了,能花多少?
“自然。”
周玉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雍城主大方,我的要求不多,每人一床鲛丝银被,金絮叶的软枕,每日至少得有清蒸水晶蓝蟹、红烧紫金青牛……的其中之一作为主菜,雍城主能做到吗?”
一大串好多人、妖听都没听过的名字,但是不明觉贵!
寂静。
容雍脸上的威严有些破碎,直接裂出了一座东非大裂谷,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些菜暂且不提,还鲛丝银被?金絮叶?
他知道这俩东西多贵吗?这都是用来做法衣的上等材料!
用来做被子?
他想得美!
“不是说包吃包住吗?这些都没有,你算什么包吃包住?”
容雍:“……”这是哪来的大少爷,他积累了那么多年财富,也没舍得顿顿珍稀灵兽,拿鲛丝做被子啊!
还是说,这人只是耍着他玩儿?
容雍冷硬着语气:“没有。”
周玉有些吃惊,傲慢地看着他:“这些都没有,你好穷哦。”
你好穷哦~
容雍:“……”你才穷,你全家都穷,就算我豁出全部身家性命,给你们弄来这些东西,你看看你配吗?
“你有?”容雍反问。
周玉很是奇怪地看着他:“当然有,不过在我家中,专门招待朋友用的,就没带出来,好不容易遇见个城主……你居然真的没有?”
容与在一旁好言相劝,“别太为难雍城主了,毕竟他‘清廉’,拿不出来的。”
容雍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轻慢相待,还是被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当众贴脸开大,他气得脸都绿了。
小崽子,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