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咵啦!”
一直轻飘飘的阿生突然用了一招极地道的千斤坠,和尚砸出去的右腿被踩落,半只小腿陷进了木板。
小腿被踩的地方发胀,脚下空落落的,易景焕用一条腿撑住,抬头看着阿生天降之势。
这大概是他的决杀。
“还是太弱!”
易景焕全身奋起,右腿紧绷踢出,无数钉子从木板上“蹭蹭蹭”拔起,一整条的木板拍向空中的阿生。
阿生作势就压纵身。
“躲!躲!躲!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木板突然爆碎,易景焕不知道什么时候踩着栏杆跃向空中,形若出云龙,戳脚踢碎了木板,又戳在阿生胸口。
莫可抵御的蛮力摧毁了阿生的借力,大袖再也没有飘然若飞之感,狼狈的倒飞出去。
阿生的脚尖在地上擦动,易景焕已经又赶至眼前,面如猛鬼!
峨眉刺再次旋转,劲风切在易景焕胸腹之交。
和尚一掌扣住阿生手腕,往怀里一带,阿生只觉得五指手筋被人捏住,五指再也张不开,峨眉刺停在手掌中。
另一拳轰出,压迫空气击出层层气岚,带着猛虎一般的啸声!
.
戛然而止。
阿生已完全受制于人,一只胳膊被易景焕拉在怀里,沙包大的拳头顶在他的腮上,再一用力就可以将他的脑袋轰飞出去。
啸声在他耳边消散,再大的劲风吹不起他眼里的一丝波澜。
和尚松开手,手背在身后,阿生揉着肩膀问道。
“这就是龙象风云?”
“嗯。”
阿生眼里掠过讥诮。
“对付我这个状态都要这么久?那还是算了。”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易景焕看着他走出几步,脚下突然往前一挪。
阿生听到了声音,峨眉刺扎穿大袖,在看不到的角度回身刺出!
结果还未等转身,突然有人在身前拽住了他的前襟!
身子不受控制的腾空,当阿生反应出他是被人拎起来之后,身体已经悬在清池上。
和尚手臂伸长如铁桥,稳得一动不动,另一只手还背在身后,站在水阁边。
阿生心脏狠狠跳了几下,慢慢抬起头,钢铁般的胳膊尽头,是和尚坚硬的五官。
认知之外的速度。
刚刚交手间和尚所展示的轻功,他自认在未受伤时也能达到,但他压根没看清他是怎么被拎起来,又是怎么移动到这清池之上。
他紧绷的脚尖终于放松了,垂在水面上。
易景焕感受到男童身上传来的松弛感,阿生放弃了抵抗。
手中最后一点实体感,也随着他的放弃而消失了。
长发在风中飘动,易景焕恍然觉得自己抓着的只是一阵风,没有实体,只有宽袍和头发。
但他又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阿生的存在,因为他的眼神,微抬着下巴,眼里闪着铁一样的光,告诉你说我不会服软也不会输。
像一头无所畏惧的小狼,或是目空一切的狂生,面对着风吹草低的旷野,或是功名利禄、家财万贯、出人头地。
真熟悉啊。
就像他自己一样。
十年前的。
秀秀当年会收留他,是不是也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易景焕注视着阿生眼里的曾经的自己,突然松开手。
水面的倒影越来越大,然后猛地破碎,阿生没用他那足以停留在水面的风云诀,坠入到翡翠般的清池里。
面前的翡翠分开,闭合,阿生屏住呼吸,水流抚摸他的眼珠。
手脚不动,清池就把他拽向更深处,岸边上的铁塔身影慢慢模糊,只有他身后一片辽阔的蓝。
流体震荡,耳边传来隆隆的声音。
“你也应该对自己的身体有点数,再有这么一次,你就活不过来了。”
“风云诀本就是不完整的,就像是一座近云的塔,但没有地基。”
“现在已经有些晚了,但还能保住你的七八成功力与一条命。”
阿生依旧没有呼吸,眼前开始出现斑点,视野边缘涌上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交叉的手,渐渐盖住了翡翠绿与雨过青。
突然一点红在视野中间晕开,如同落了一滴血。
他已经不愿回想遇见一丈红的那天了,太俗套了,还没有黑大个来的荡气回肠。
但在临死之际,记忆突破了意识的锁链,杂乱的在水波间涌起。
“他吃独食!”
如同有一只巨拳砸开了他的脑壳,蛮横的把这句话从深处拽了出来,在渣滓间带出一串白珠浮在表面。
彼时楚州道。
在胡商出入的隘口,郎茫城。
只要从此处隘口走进西域,再好的儿郎也要数载而归,每年都有葬身大漠者,郎茫城的女人们从来没报什么希望,不叫他郎归城盼郎城,只叫郎茫,平实的两个字里不知浸着多少男儿的壮怀与女人的隐忍。
阿生的母亲就是妓女,她随着胡人商队出城,刚走不久就发现她有了身孕,便给了银子水与饭食扔在路边,那个女人没动银子没动水,半天之后就搭着另一个商队回到郎茫城。
这样的女人是不会留着一个小孩在身边的。
在阿生能上街乱跑的时候,女人又跟着一队胡商出了城,再也没回来过。
从此阿生成了郎茫城街上奔跑的乞丐之一,可惜他卖相不太好,一双眼没有同龄小孩的楚楚可怜,得不到胡商们的施舍,只能抢食吃。
“他吃独食!”
那一天他钻在街边的树洞里,只有屁股露在外面,拼命吃着一个热馕,馕是他从另一伙小乞丐手里抢的,本该分赃的时候,他拿着钻进了树洞。
其他的乞丐挤不进去,只能逮着他的屁股猛踢,有个小孩拽住了他那条破烂麻布裤,往后一仰,阿生光溜溜的屁股露出来,一群人乱踢阿生的下身。
这时街角转过了一辆胡人的奚车,驾车的是两个胡人侍女,鞭着马经过,看到阿生笑成一团。
车里的就是一丈红。
后来昆仑奴挤开小孩,走到树洞前蹲下,拉住他的腿把他拽了出来。
被拽出来的阿生第一件事不是挡住自己的下身,而是一脸凶性的看着黑罗汉,腮里满满的馕渣,却没有小孩发鼓的包子脸,而是狼切齿时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