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停步。
颤音孤悬。
一丈红终于回身,侧对大堂,阿生迅速退去,男人们只能看见她曲线清明的侧脸。
手掌抬起,握住脑后束发的青丝带,慢慢将长发捋到身前,然后咬在嘴里,垂下的发梢钩如弯月。
双手横剑于身前,如水绸般缓缓拔开,清冽的寒光覆住女人的眼。
眼角扬起,这本该是抛媚眼的姿势里,迸出的是杀伐一般的利落与锋锐!
腰身折断般的向后一仰,长剑如飞不离手掌的鸟,在空中回圜数圈,然后猛直立,脚下一拨,旋身挥斩,飒然的剑气向外一冲。
男人们瞬间离开足够的距离,一丈红周围扩开无人的大圈。
寒光泼洒在大堂之中,女人剑舞,壮其蔚跂,浏漓顿挫。
无伴奏,二楼的歌女站在栏杆边展喉,齐声唱诗,壮阔激烈,击云裂石。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一舞终了,一丈红回眸,头发也甩出去,负剑而立,堂内堂外皆肃静,铁马声穿过人群,听来都雄壮而寂寥。
背竹篓的阿生已经下去,男人们就将手中的花票扔在地上,一切沉默而有序。
直到高处落下赞叹声。
“公孙娘乃胤宫第一舞人,剑器浑脱惊动天下,汝不逊其矣。”
随之而来的还有抛洒的花票。
众人仰头看,空中花票纷纷扬扬,附在画上的金粉飘落,散如满天星。
全是牡丹。
站在二楼的是个肥胖的男人,白腻腻的两腮下垂,软脚幞头,一身翻领窄袖紫袍,褶皱半臂,腰间束带上挂着金鱼袋,脚蹬乌皮**靴。
手中一柄折扇指着堂下的一丈红,正跟旁边鸨母交耳谈笑,脸上挂着面具般和善的笑容。
“是美人啊,妈妈有功了。”
“托陈大人的福。”青裙鸨母迎合的微笑。
“现在一丈红的花票可足够当选花魁?”陈国忠用折扇拍打着掌心。
“自然是够的。”
鸨母后退两步,向陈国忠福大礼。
“您一人的花票就是勤娘子所有的总和,您是最大的客人,您就是楚女馆今夜的王。”
陈国忠展开折扇,上绘江山梅花图,看着楼下的一丈红,眼里充斥着欣赏瓷器般的满意。
“那请妈妈宣布吧。”他吩咐道。
鸨母笑着答应,走到栏杆边拍拍手掌。
“居士有言: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人生苦短,欢乐无多,百魁献艺之旨,搏达者一笑,小女儿一丈红,今得长安艳魁,酒水随饮,通欢达旦,何不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
一众人鼓噪起来,掌声伴着喧哗声几乎要冲开堂顶,鸨母举高双掌,轻拍两下。
三楼四楼之间的水红绸子突然齐齐落下,居于中央的绣球爆开,浓香四溢,花雨从天而降。
一丈红从经过的大茶壶的木盘中举起一支玉杯,向着二楼遥遥举杯,鲜红花瓣落在酒水之中。
-
深夜,水阁。
新任艳魁一丈红早早返回水阁等待,她今夜将作为礼物,送给豪掷千金的陈国忠。
礼物包装的很精美,面上花红工整,一身细腻的白纱裙,胸口绫罗系成结,两片向下垂着,越发趁的曲线优美。
只需要在绫罗上轻轻一拉,纱裙就会褪下来。
一丈红跪在二楼等待,双手拢在腹前,闭眼垂头,无声无息,四面的白帷飘拂,她就像困在帷幔里的女鬼。
婴儿拳头粗的蜡烛换过一轮,月在中天,清池中已映出硕大的月盘。
陈国忠才姗姗来迟。
黑罗汉与阿生皆跪在一楼桥前,鸨母搀着一脸醉态的陈国忠经过时,陈国忠瞥到两人,随手在地上丢了块银子,银子滚到阿生的面前。
阿生抬起头,冷冷的看着银子滚动,陈国忠从他身边经过,脚步声渐渐上楼去了。
二楼的一丈红睁开眼,鸨母吃力的搀着肥壮的男人倒在枕头上,然后嘱咐她伺候好贵人。
等鸨母离去,陈国忠从木板上坐起来,眼里无一丝醉意。
“大人。”一丈红微微躬身。
陈国忠环视周围,轻拍大腿笑道。
“真是清幽的好地方,往外看去一片波光,不过你一个女人,独居于此,不嫌冷清么?”
四下火烛明亮,一丈红一笑回答。
“哪里冷清,这里分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也是。”
陈国忠费力的盘起腿,声音冷下来。
“你们进城也有段时日,康轧荦(luo四声)山在信里曾向我夸下海口,可事到如今,李月堂仍是安安稳稳的躲在相国府里,还不能动手么!”
陈国忠最后的话里隐含怒气,一朝宠臣,威势已然成型。
“恐怕不能,大人。”
一丈红没开口,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陈国忠一扭头,看见一道黑影落在外头露台,拂开白帘走进来,面容俊秀,光头和尚,正是易景焕。
“大人也说了,李月堂是躲在相国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府里的钉子早被金吾卫悉数拔起,如今连门房都是千牛卫的人,难不成要我等佩刀跨马,明火执仗的撞门去杀人?”
陈国忠不满的冷哼一声,压着火气说道。
“李月堂越早死,我就能越早坐上相国之位,到时候答应康轧荦山的条件才能一一兑现,两位尽心力,可不止是为我。”
易景焕在一丈红身边坐下,答应道。
“光明神答应大人的,我等一定替大人办到,不过如今态势,需要大人帮忙。”
陈国忠听罢一拂袖,脊背绷直,气流吹得周围烛火一阵飘动。
“我不能插手!李月堂老而不死,人精一般,我稍稍动手,他就能攀扯到我身上!”
易景焕面容冷静,手放在膝盖上,一派放松。
“我等自然知晓大人难处,难得不过是大人要避嫌,李相国虎老眼不老,大人受到掣肘,一身本领都被压住。”易景焕顿了一下,又说道。
“可若是……刺客被找到了呢?”
陈国忠微微愣住,盯着易景焕,慢慢坐平,白肥的五指松开袖子。
“何意?细说。”
——
笔者:安禄山信拜火教,自号光明神。
写完这一卷,短期不会再写古风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