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六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1 / 1)空谷流韵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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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春莹供职的嘉顿珠宝,不算真正的国际一线高珠品牌。

但要成为它的白金高定客户,历史订单也须累积到100至150万美金左右。

考虑到欧美彩宝品牌的极高溢价,这个数字,对应到如今在上海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的个人珠宝工作室,大概可以便宜到十分之一。

也就是说,如果找个人工作室定制,花10至15万美金,主石能保证与大牌的看齐,镶嵌的话,有赖于中国工匠不断提高的精湛手艺,只要不涉及梵克雅宝的无边镶或拉链、普契拉提的珠罗纱之类的保密技术,中国匠人的出品,也不会逊于外国大牌。

所以,能让那部分有钱又不傻的客户,肯多掏八九倍的费用买高定,得有足够的理由。

是日午后,景春莹经过公司的培训室时,看到香港飞过来的金牌店长,正在努力用普通话,给上海新招募的门店销售们上课。

“商业理由,归根结底,都能从人性中找到原因。你们以为,这些高客,在我们品牌六位数、七位数地刷卡,是因为我们请了柳宜菲做代言?呵呵,别傻了,品牌找明星代言,主要是用满大街撞款的基础品类,结合现在的饭圈文化,去收割明星的粉丝们而已。

而高定珠宝,与这种基础款完全是两个赛道。买高定的客户,自我认知已经足够膨胀,对所谓的名人,早已没有偶像崇拜,更不会像中产客户那样,纠结于只有一两克拉的红蓝宝,是不是有收藏价值。富豪们肯砸钱,无非是要获得情绪价值。哪位伙伴可以告诉我,情绪价值,具体内容有哪些?”

一个女销售举手说道:“就是跪式服务,让他们体会到人上人的快感。”

另一个补充道:“还要一边跪,一边夸他们,比如夸男客户气质好、问的问题专业,老板你好有见识哦!夸女客户有少女感,哪怕她已经四五十岁了。唔不过,如果是陪太太或者小……,或者爱侣来的男客户,我们绝不能夸他们帅或者身材保养得当,他们的女人会不高兴的,会以为我们对她们的长期饭票或者金主有想法。”

培训室内滚过一阵低低的哄笑。

女销售的话,有些不上台面,但的确多少符合部分实情。

香港讲师冲两个女孩点点头,先对她们积极发言的态度予以肯定,然后才继续娓娓说道:“恕我直言哦,这两位伙伴讲的,只是比较浅层的情绪价值。时代不同了,客户的品质,也在提升。如今许多豪客,本人修养与素质都不错,对所谓的卑躬屈膝的跪式服务,并不感冒,因为他们不需要从这种主仆似的画风里,找成就感。他们更多地,是要从你们口中,听到对于作品有见识、有文化底蕴的阐述。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又一位看起来斯文清秀的销售,应答道:“因为,高定珠宝本身,就是与上乘审美、艺术原理、美学想象力、甚至哲学历史都有关的,如果我们作为自己品牌的销售,都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些高客,为什么要选我们呢?换位思考,如果我是老师定义的那种文艺审美要求很高的客户,我也不愿意从一个完全没有对话基础的人手里买作品呀。”

站在门口的景春莹,立刻对这姑娘上心地多看了几眼。

香港讲师也得体地为她鼓了几声掌,赞许她对“情绪价值”理解深刻。

景春莹走到坐在最后一排做“临时班主任”的人力资源部同事身边,轻声问:“这女孩素质很不错,哪家门店的呀?叫啥?”

同事拿着附照片的表格翻了翻:“国金中心店的,叫Sussie,中文名苏茜。”

景春莹记下了。

公关部的小姑娘进来,轻声道:“Claire,玛琳娜让你去顶楼贵宾室,金小姐的司机说,金小姐和朋友大约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金小姐,就是今天要接待的白金高定客户。

景春莹赶紧起身,走出培训室后,问小姑娘:“午饭的时候,我看到亚瑟带着一位中国面孔的先生,也上了顶楼,他们还在吗?那位先生,是啥来头?”

“还在呢。陪着亚瑟的,是骡牌上海分公司的法务,好帅啊!长得像偶像剧里那种斯文败类高智商的男二号,打扮比亚瑟还有品味。而且超温柔超有礼貌的!”

景春莹看着小姑娘桃花眼乱闪,觉得同事像猫咪表情包一样可爱有趣,但转念一想,骡牌的法务?那不就是,状告锦绣东方抄袭的经手人?

她继续作了闲闲之色,向同事打听:“亚瑟先生真是宠妻狂魔,跟玛琳娜形影不离。但为啥会多个法务跟着?”

小姑娘是公关部的,当然对迎来送往的接待事宜门儿清,又特别喜欢被景春莹这样在公司处于上升期的设计师请教八卦。

她遂热心解释道:“亚瑟嘛,老钱家族公子哥儿一枚,这次来上海,又不是他们骡牌自己有明星活动,所以他哪会像咱打工人一样搞事业,主要还是到处吃吃喝喝看看。用他的话说,这也算看得起我们上海咯,毕竟被吹成东方巴黎。至于那个法务帅哥,据说生活里特别有品位,上海的高级地方没有不知道的,所以就成了亚瑟的临时向导。”

“哦这样,那我赶紧上去了。”

……

景春莹抱着一大叠设计方案,进到顶层的白金客户专属接待室时,亚瑟正与玛琳娜,你侬我侬地翻开这两天在上海拍的观光照片,中国区总监则不停地恭维拍得有品味,拍出了上海“东方巴黎”的风采。

景春莹其实有些不适应这种气氛。

客户马上就要到了,有职业精神的乙方,难道不该迅速调整到工作状态,而不是还津津有味地撒狗粮。

今天又不是公司的家庭日,还允许带配偶带娃来上班。

她分别用普通话和法语,向室内三人打过招呼后,露台上的中国男人,听到动静,举着香槟杯子,走了进来。

“你好,敝人姓孙,单名一个铨字。不是生子当如孙仲谋的那个孙权,然则,有幸得骡牌青眼,执掌法务令旗,论来也算与另两家皮具顶流三分天下。这位佳人,想必就是玛琳娜小姐赞不绝口的未来之星设计师吧?”

我的老天爷……景春莹只觉得牙都要酸倒了。

这位是在演“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古装剧么?

许多自诩早已迁跃出普信男阶层的精英雄性,也不至于讲话这么戆兮兮吧?

他自己意识不到,这种用“半文不白”包装着吹牛炫耀的社交辞令,很好笑么?

“孙先生你好,我叫景春莹,嘉顿的设计师,你叫我小景,或者Claire,都可以。”

景春莹淡淡地回应完毕,就抱着设计图纸及裸石样品盒,走到工作台前,开始排布。

甭管他是不是因为所处立场而“欺负”过凌虹,景春莹都对这人没啥应酬兴趣。

孙法务没有从景春莹眼中看到惊艳佳人的神色,未免有些不爽。

他是经过文明洗礼的男性,还不至于在社交场合,但凡见到一个女人,就期待对方产生荷尔蒙飙升反应,但这设计师,连微信都不问自己要一个,也太没礼貌了吧。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玛琳娜老太,注意到景春莹已经进入工作状态,内心倒是认同的。

她替亚瑟退出iPad的照片文件,半嗔嗲半认真道:“好了亲爱的王子,我要工作了。”

亚瑟耸耸肩,摆出做作的投诉模样,对始终维持着笑容的总监道:“我好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中国贵族,能让我败下阵来,从我这里抢去我的公主的时间。”

总监尴尬得犹如浑身爬壁虎,暗道,卧槽,我们又不是你这种吃祖宗福禄的世家公子,我们得靠兢兢业业伺候甲方爸爸才能让自己和团队有饭吃啊。

却听那边厢,孙法务微皱眉头,喃喃出声道:“Alina金?嗯?这是个德文名字吧?”

他正站在景春莹对面,看着图纸方案最上方的客户名字。

景春莹的火头“噌”地窜上来,她差点就脱口而出:“孙先生,你这样的举止,和那些站在同事身后看他们电脑的没有教养的人,有什么区别,何况你根本就不是嘉顿的员工。”

孙法务捕捉到了女设计师眼里的异样,不以为意,反而开玩笑道:“呵呵,别见怪哈,我们学法律出身的,职业病,就算不在工作状态,也观察力很强。”

景春莹心说,那也得分人,贺鸣也是律师,完全不会如此不懂基本礼貌。

另一边,嘉顿的总监听到孙法务关注到“Alina”是个德语名字时,心中一凛。

坏了,百密一疏,没防备这个装腔作势的骡牌法务,这样讨嫌,到处看。

“德国名呀?还真不知道哎。”总监打着哈哈。

所幸,助理打电话来,说今天预约看方案的白金客户,已经到楼下了。

总监对玛琳娜用法语道:“我去迎接。”

毕竟一套高珠就出价三百万人民币的客户,而且每季都来光顾的。

亚瑟出于对中国富人阶层“又要挣他们钱、又看不上他们”的复杂心理,倒是立马也站起来,唤上孙法务,去隔壁的贵宾酒廊小酌。

他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因为知道嘉顿总监,可比玛琳娜这个老情人,更看重他亚瑟在高奢圈的人脉,还指望他多介绍资源呢。

老洋房的木质楼梯吱嘎作响,总监引着一位身穿宋锦马甲、香云纱阔腿裤的中年女士,走进屋来。

“玛琳娜,春莹,这位就是一直支持我们品牌高定作品的金小姐。”

……

金小姐年过四十。

绾得略见松弛的发髻,斜插一根和田籽料的玉兰花簪子。

脸上医美痕迹不重,身材也略见自然发福。

年轻时应是个五官大气的浓颜佳人,如今又显然与岁月温柔地和解,没有那种非要强留青春的气势汹汹,反倒观之美好可亲。

与她那一身质地上乘的国风衣裤,气场相协。

虽是风华照人,金小姐却没有架子,才与玛琳娜交谈了两三句,就抽空转向景春莹,柔声道:“谢谢你呀姑娘,帮我做翻译。”

落座后,在玛琳娜的许可下,景春莹开始为金小姐介绍。

“金小姐,您这次对套装作品的主题要求,是‘高山流水’。我们理解为,套系整体,要表现的,其实类似中国传统画中,人文画派的底蕴。不但有自然风光的美,还有得遇知音的情,同时加上‘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豁达感。所以,我们先准备了这几个方案。”

景春莹将灵感分别来自黄山的“松下听琴”、来自桃花潭的“山居泛舟”、来自安庆临江寺的“烟江叠嶂”,三套晚装链与耳环、食指戒、胸针的设计方案,娓娓讲给客户听。

其中有几件,玛琳娜看过初稿后,从配色与镶嵌的角度作过大修,景春莹是相当服气的。

法国老太太,的确也对东方意象的精髓抓得不错,还具有技术实操经验,令景春莹真心感到受益匪浅。

因而,景春莹在说方案时,不时与玛琳娜请示几句法文,再颇为自信地继续介绍。

分寸之妙,哄得玛老太很高兴,也让陪在左右的总监,很满意手下爱将的接待水平。

设计师,其实比一线销售,更需要高超的沟通能力。

金小姐耐心地听完,笑道:“不瞒你们说,我最开始听景小姐讲的那一串,没咋听懂。毕竟我文化水平不高嘛,中专毕业就去德国打工了。但是景小姐比划着画片儿解释后,我明白啦。我喜欢‘山居泛舟’的套链,和‘松下听琴’的胸针。不过,好像都素了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加一个,喜庆点的,做成压襟珠宝的样子,正好我的中式衣服比较多,需要压襟。”

景春莹不知道“压襟”怎么用法语说,赶紧网上搜了个图,给玛琳娜看。

玛老太抿嘴:“明白了,主体是胸针的面积,但比较像你们中国人端午节挂的香包。”

景春莹翻译后,金小姐给玛老太竖个大拇指:“您可真是中国通。”

贵宾接待室中,宾主相谈甚欢,一墙之隔的酒廊里,气氛可就未必好了。

孙法务对亚瑟道:“Alina金,金小姐,在德国开中餐馆起家,积攒第一桶财富后,回国开养生馆、美容院,直到成为新锐国风中装‘锦绣东方’的大老板。之前这个品牌抄袭我们骡牌的案子里,她还不服,让锦绣东方申请了行政复议。亚瑟先生,虽然自始自终,这个金小姐都没露过面,但我可不会认不出她。”

亚瑟转着高脚杯,冷冷道:“嘉顿的总监,太过分了,她明明晓得骡牌的案子,却让我的玛琳娜,去服务这样一个靠抄袭赚钱的中国暴发户。

孙法务一乐:“‘暴发户’这个词,您都学会了。没错,这就是个没有审美品味的暴发户,唔,在我们中文里,还可以叫作,土财主。”

亚瑟不语片刻,忽然露出恶作剧中的顽童的神态:“其实我对珠宝,也不是门外汉,我有个主意,和这位女土财主,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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