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姐,现在方便语音电话吗?我给你们谈了一家客户,内环延安路高架威海路附近的小区,有电梯。接受助浴的老人76岁,男性,腰椎与下肢部分失能,但尚未卧床,无褥疮、无心血管病史,可以平展身体。非独居,助浴时,家人会陪同。接受一次报价380的助浴收费。”
景春莹像所有语文水平优秀、珍惜对方阅读时间的表达者一样,在使用微信时,绝不只打几个“在吗、hello”之类磨磨叽叽的招呼词,而是一次性输出大段明确的干货信息。
秋爽很快回电:“春莹,我现在和胡戈,带着黄山的护工阿姨们,在一家养老院学习。我可以和你通话五分钟。”
“好的秋姐,我不废话,跟你说一下客户画像。老先生是高知,和家人感情融洽。部分失能后,一直是妻子帮助洗澡,但妻子现在阿尔茨海默症,把老公当成陌生男人了。老先生自尊心很强,拒绝女儿女婿和保姆帮忙,所以半年没洗澡了。我刚做过这家客户的珠宝订单,亲测,他们是人品过硬、经济条件也不错的好甲方。但是,真的登门开洗了,可能你们还是会碰老人心理比较抗拒的情形。怎么样,这一单接不接?”
“接啊,当然接!把客户家人联系方式给我,我来对接,一定服务好!”
秋爽果断地表现出血值拉满的积极态度。
以如今“春夏冬秋”彼此搭台、好戏连台的共进关系,四人之间,互相介绍生意、共享甲方资源的频率很高,但秋爽依然心怀满级感激。
她猜测,景春莹多半是在接触客户的过程中,闻到了对方身上明显的“老人味”,加之始终对秋爽的创业保持着关注挂念,才会果断出击“拉客”。
纯金友情,莫过于此。
挂完电话一分钟内,景春莹就给秋爽拉了一个和顾梅的小群,简单介绍后,退出了群聊,让甲方乙方自己聊。
秋爽则高效地将助浴模拟场景和助浴设备的图片,都发给了顾梅,双方约定好上门服务时间。
预收顾家的费用后,秋爽走回室内,继续观看阿姨们听养老机构专业老师上课,一面与坐在后排的胡戈说了这一单的详情。
胡戈也很兴奋。
这是首批护工阿姨来沪上岗后,他们这个小公司接到的第一个上门助浴的订单。
去年末,二人与几个社区牵线比较成功。
不过,从春节前后的情况来看,社区干部发来的助老服务需求,还是集中在给老人做菜、保洁、每天检查安全三方面,客单价普遍不高。
并且,客户们不太接受储值卡服务。
社区干部解释说,这两年教育、健身、医美等行业储值服务暴雷的例子太多了,动辄损失几万的,比比皆是,zf根本管不过来。
所以,居民们对于新兴而陌生的民营助老企业,也不敢轻易信任。
为此,秋爽与胡戈,再次形成创业共识:越是通过社区拿不到助浴订单,公司越是要重视体验,不能卷价格。
常人看来,这个产品,需要组队上门,且消耗在途时间与车行成本,即使一次收费三四百,利润仍然很薄,肯定不能作为公司的单一主营业务。
但是,换个角度看,愿意花几百块给家中老人好好洗一次澡的客户,肯定在孝心与财力上,都有一定基础,圈层应该不错,可以形成“客带客”的局面,成为公司第一批年卡客户群。
年储值六位数的客户,除了助浴外,还能享受陪诊服务、朗读书籍、交流对话、组织郊游等系列服务,与公共财政作为福利政策给到老人的社区食堂、免费保洁等,并不冲突。
这才是民营助老经济体存在的空间。
此刻,秋爽问胡戈:“今天你一直盯着,在你看来,梁峰送来的这批阿姨里,最出挑的是哪个?”
“齐阿姨,”胡戈明确推荐道,“胆子大,敢提问,努力适应上海话,而且比较壮实。”
“好,那就让齐阿姨跟我们去做顾家的订单。”
正说着,养老院的常务副院长,现身教室后门,冲秋爽招手,示意她出来。
“秋老师,我有个熟人的儿子,也是交大毕业的,算你的学弟。他在做养老机器人,想找投资,我给他牵线了一个资本大佬,两边的人刚到,你也一起来听听,说不定,大佬也能投你呢。”
副院长是秋爽还在机关时就认识的老关系,彼时多得秋处长照拂,如今正存了报答之心。
秋爽跟着副院长来到前厅,只见一堆人正在养老院的牌子下拍照。
其中,与院长并排的年轻男人,衣着时尚,面孔俊朗,神态却透着疏离冷淡,与周围或者憨厚质朴、或者职业性殷勤的张张笑脸,格格不入。
仿佛很不情愿出现在这里似的。
秋爽觉得这年轻人面熟,再细看,终于想起来了。
“他是黄健聪?”秋爽问副院长。
“对,雅士资本是他们父子控股的,所以今天,他来谈项目。”
果然是这位“网红型”的富二代。
和黄公子比,哪怕是一年前的夏茉,也可以算作优质乖乖女了。
那时候的夏茉,最多就是因为太无聊而在网上晒晒优渥的生活。
黄公子可不一样,他在网上,主要干两件事,一是和那些父母没他爹有钱的富二代们隔空掐架,二是隔三差五地放出新女友的照片。
黄公子的女友方阵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清一色的幼态网红脸,科技感十足,简直像批量打印的3D件。
即使火眼精睛如朝阳区大爷大妈,恐怕也会脸盲。
不过上个月,批量件里,出了个重量件。
女友之一,自曝与黄公子有个非婚生女,且黄父已出面让儿子做了亲子鉴定,在铁板钉钉的医学报告前,作为爷爷,认下了这个孙女。
一时之间,京沪顶级二代圈,冒出来不少品质小作文,痛快地阴阳了一把黄公子。
黄公子不似以往那样回击,而是置之不理,同时趁着春节,放出好几个集团慰问特困群众的慈善帖。
今日,黄公子也给养老院捐了不少实物。
但年轻的霸总,看上去委实意兴阑珊。
集团助理让他推着配合上镜的轮椅老人,留几张能发微博的照片时,他甚至没有掩饰自己耸鼻咧嘴的微表情,想来是嫌弃老人身上有味道。
一统折腾,演完慈善剧本,院长将场子交给副院长,自去忙其他公务。
副院长引领众人来到贵宾接待室,坐下后,为黄公子隆重推出已经等候多时的“冯总”。
冯总姓冯名魁,三十出头,当年以YN省理科探花的成绩,考进上海交大,毕业后就进了校办著名科技企业,前两年出来自主创业,进入人工智能赛道。
冯魁的爸爸是养老院副院长的老同学,冯魁这次又给养老院捐了些老人自助智能用品,副院长得知这位晚辈的创业急需风投,便热心地为他与黄氏资本对接。
冯魁一脸书生气,不像坐在角落里的秋爽,早看出黄公子很不耐烦,离甩出个翻白眼的表情包,也就一步之遥了。
冯魁认真讲了半小时的ppt后,礼貌地向黄公子道:“黄总,关于这些养老机器人产品,您有什么要问的吗?”
“哎……”黄公子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我说,你们这些985的高材生,思路能不能打开一点,人工智能这么牛的技术,你们别总只想着开发什么失能老人尿不湿、排便机之类的,想想都恶心。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们去开发一个卸妆机器人。”
地主家的傻儿子此言一出,在场鸦雀无声,一半惊讶于他的无礼,一半没反应过来他在说啥。
黄公子浑然不觉自己缺乏做人的基本素质,歪嘴一笑,继续道:“我说这个,不是没有商业依据的哈。我那么多的女朋友,她们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都跟我抱怨过,每天卸妆,真他妈烦。最好有个机器人,替她们把妆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