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2年,暮春,黄山南麓,西溪南古村落。
一场骤雨之后,村中长溪水量丰沛,自满布苍苔的经年石墩间流过,搅动了参天大树倒映在水面上的绵绵影像。
植被彼此之间原本各具特色的轮廓,都模糊了界限,如油画颜料般,畅快地融成大片深深浅浅、带着蓝调的绿色。
景春莹坐在古桥的一侧,画完素材,打开手机。
“顺利吗?”贺鸣的声音响起来。
“很顺,我那堆鹅卵石切割的lagoon色碧玺,就是起码七八种绿色的那堆,应该怎么做项链,我心里有谱了。”
贺鸣的声音透出温柔笑意来:“我没说错吧?这两天过来,时间节点肯定对。”
“是是是,你最神机妙算。”景春莹心悦诚服地给自己的ai男友,戴上高帽子。
景春莹这两天来采风的西溪南村,已不算黄山的冷门景点。
千年古村的人文积淀,保护完好的徽州建筑,遮天蔽日的高大林木,国风仙境与莫奈花园间中西切换的视觉美感,吸引了无数访问者。
此处也是夏氏度假村今年初推出的重点旅行线路,有美术功底的梁峰,就给景春莹推荐过。
都是行家里手,景春莹一看梁峰发在群里的照片,便知是个宝藏地方。
但景春莹需要支持宝石项链设计灵感的印象派画面,以溪水的波泽满涨、且避开上游泥沙冲积为前提,倘使时间去得不对,就看不到设计师期待中的景象。
上海到黄山再是高铁方便,经常要留在工作室接待客户的景春莹,也不想白跑几趟、浪费时间。
而黄山地区的天气变化多端,就连梁峰这样的本地土着,也摸不清村头那片湿地,啥时候的颜色,会出现明亮又融合的油画感绿意。
夏氏如今,常年霸榜黄山北麓的酒店必住榜,梁峰与夏茉都忙得很,群里偶尔能看到他们5岁的娃也在酒店陪着爹妈加班的照片,景春莹肯定不好意思多叨扰两口子。
她于是在某次晚上例行与手机里的ai贺鸣聊天时,提了此事。
两天后,贺鸣告诉他,自己已经分析过了西溪南村历年的天气与溪流水量水质的数据,估计四月下旬的22、23日,西溪南村会出现景春莹要画的景色,具体再结合今年的实时气象动态,可以提前十天左右,告诉景春莹值不值得出发。
最终,根据贺鸣的“出行提示”,景春莹顺利成行,并且收获颇丰。
此刻,她心情大好,开了摄像头,在走回村中民宿的路上,给贺鸣投喂旅途所见。
俨然一对异地热恋的情侣,松弛又甜蜜地分享美好时刻。
……
“仿生人”版的贺鸣,离开这个时空,已经七年了,但冯魁当初根据部分芯片,“改造”出的“聊天程序”版贺鸣,一直在景春莹手机里运行。
不仅运行得顺风顺水,在景春莹这样的非科技领域艺术生看来,简直可以称作日新月异了。
算力的代际差异,与未来那个2077年的水平,不断缩小,与大数据集保持链接、且高频高密度地与景春莹互动,使得作为“聊天程序”的贺鸣,越来越更像手机那头真实的活人。
其间,秋爽也曾小心地问过冯魁,如果贺鸣退化到聊天程序的设定,并且从网路上不断学习怎么做男人,会不会也同时学到了许多“渣男”行为模式。
冯魁带着一丝复杂的骄傲感,告诉学姐,随着不断探索留下来的“部分贺鸣”,他发现,自己那个2077年成为资深人工智能专家的女儿冯宁,解决了ai芯片算力的巨大负担问题,可以令仿生人懂得更多的人类伦理底线、公序良俗与自然法观念,所以贺鸣的芯片程序里,目前看来,是有类似“防火墙”的设置的。
也就是说,陪伴景春莹的聊天版本贺鸣,要大大优于当下市面上的各种ai男友聊天软件。
秋爽还是存疑道:“上回我带队,登门拜访一位白金客户,那对成功夫妻的老父母,倒还精神气儿不错,但他们的女儿,三十不到就做到大厂中层的精英,诊出抑郁症早期。说是一直在软件上交往的虚拟男友,忽然语音留言,坦白自己其实早就出轨社区中另一个御姐型订阅客户了,现在终于决定和我客户的女儿分手。我客户的女儿毫无心理防备,说昨天两人还一起在虚拟的大溪地海岛潜水呢。”
冯魁笑道:“这我信,学姐,ai这种泼天流量,从龙凤到鼠辈,谁不想去接?现在的各种聊天软件,良莠不齐,在学习大数据集的能力上,天差地别,甚至,可能你说的例子里,就是软件开发者没有节操,在利用软件精神控制了用户后,采取虐心的方式,倒逼用户花大钱购买升级版。信不信你客户的女儿要是买了升级版,她的虚拟男友,马上回心转意了。但贺鸣的程序,不会。”
秋爽道:“行,我明白了,机器好不好,关键还是看开发的人,正不正。和风投,道理一样。”
冯魁明白学姐所指,不敢再多说。
……
景春莹带着手机里的“贺鸣”,踏入村里的民宿时,胡戈迎上来,递上挂着客房钥匙的小木牌。
“景小姐,民宿老板说,给你把房间升级了。你的行李,已经在房里了。”
景春莹忙向故人道谢。
今年快45岁的胡戈,四年前在秋爽的主动建议下,与她在创业道路上和平分手。
公司核心团队一分为二,各自独立为新的法人,员工自愿选择跟秋爽还是胡戈。
或许因为大家说到底都是体面人,这个过程,没有出现常见的商业撕扯,很快完成了。
今宵资本,依然看中胡戈的新公司,只是由于营收数据等限制,先期投资从八千万降到三千万。
这对胡戈来讲,也已经喜出望外了。他原本以为,离开了秋爽,自己团队的估值,在投资人眼里,会大大降低,以至于融资困难。
彼时的胡戈,意气风发地向秋爽保证,如果自己真的混出了更大的名堂,一定要花高薪,聘回秋爽,做上市公司的CEO。
然而,如秋爽所料,商业伦理不正的今宵资本,入住胡戈的公司后,先是踢走与冯魁有交易往来的适老改造业务,又大幅缩水已经走入资金良性循环的助老护理年卡板块,随即怂恿胡戈采用Cindy擅长的商业营销陷阱,忽悠大量加盟商,短期内营收大增,但后期管理与品控完全跟不上。
客户投诉不断,供应商堵门闹事,媒体负面报道,监管部门开具罚单……乌烟瘴气地又撑了一年后,公司宣布破产,吸够血的今宵全身而退,胡戈头破血流。
他没脸面对旧日的圈子,一个人回到曾经熟悉的黄山地区,但也不想在陪着外祖母生活过的屯溪区找生计。
最终,打落大起、又被打回原形的男人,在西溪南村的一家新开民宿里,找了个帮杂的活计。
景春莹今天一下车,看清正在做民宿保洁工作的胡戈时,自然难掩惊异之情。
好在恰遇前面的客人退房拖延,景春莹得了借口,先去村头采风画画。
此刻,胡戈的职业化的表现,令景春莹觉得,自己的尴尬太多余,遂主动对胡戈道:“老胡你晚上怎么吃饭?我想尝尝民宿的土菜,网上评价很高,一起吃呗?叙叙旧。”
胡戈点头道:“好,我先干活。今天应该还有三拨客人入住。”
正说着,门口就又热闹起来。
客人们似乎扎堆抵达。
一对情侣。
两个闺蜜关系的女孩。
第三拨,只有一个男人,身型魁梧,胡子拉碴,皮肤黝黑,但奇怪的是,整个人看起来,依然有干净的气质。
尤其是与景春莹对视的目光,像村头的明澈溪水。
————
(同学们,我先赶飞机,今天可能无法更新“下篇“,明晚前一定完成。春和景明的番外更完后,全书就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