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殿内,忽然响起了一个雄浑的声音。
“雄英他好了?”
是朱元璋在向朱标发问。
“没那么快痊愈,但是咳嗽是好了许多了,身子也还有点虚。”
朱标缓了口气,毕竟他也还未痊愈。
而朱元璋,先是听了那贪腐的事情,又被朱雄英的病吓得够呛,那脸色,自然也是没有比朱标好多少。
只见他踱了两步,最后还是选择了坐到椅子上,才继续开口说话。
“你这药也是朱安宁给的?”
“嗯,他赠与我的,今早我去他那儿了,他染了和我一样样的风寒……我就想,雄英应该也是染的一样的……”
“嗯?居然是赠与!!!我的怎么得掏钱,而且你的药和我的不一样啊。”朱元璋笑骂了两声,以他现在的身份,一点银子倒不是说他有多心疼,而是,这一个送一个买,就不厚道啊安宁小弟。
“应该有差别,父皇你看,颜色都不一样……”
“那下次有谁病了,是不是还得去问下他哪个药对应哪种症状……”
“那是自然……”
“算了,他这药效果确实好,这次他也算是救了雄英,大功一件,标儿,你想个由头送他点东西吧,算是买他药的钱罢了。”
朱元璋靠在椅子上,想了许久,最后才缓缓开了口。
这也算是一种询问。
他向来喜欢朱标,所以很多事情都会交由朱标去做定夺。
关于如何赏赐朱安宁,他现在也是想由朱标决定算了。
“父皇,由我来定夺?”
“嗯,你想送什么?官职他可不要,这家伙是油盐不进啊。”
“是的,他似乎很不愿意为官,所以,父皇……你觉得,送他石膏矿怎么样?”
“……”
殿内只有他与朱标两人。
所以朱元璋也懒得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似笑未笑地看了眼自己的好大儿。
“怎么?你也觉得他的肥不错?”
“四弟和五弟都认可,父皇与我也看过他那……叫……试验田的作物,确实是有效的。”
朱标简单地说了下自己的想法。
而朱元璋却只在那沉吟。
许久都没有回话。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朱元璋突然换了个话题。
“你今儿去与他聊了什么?”
“确认他向着谁,确认他的那些想法,是否能真的施行。”
“结果如何?”
“他向的不是父皇,也不是我,当然更不是那些逆贼。”
“那你觉得他向着谁?”
“他是,有所保留地,向着百姓。”
“有所保留?什么个意思。”
“毫无保留地想着百姓,那是圣人,很明显这朱安宁不是,但是他却也做到了力所能及地想为百姓们做些事。”
“这个评价听起来很高啊。”
“当然……就单论他这份仁心,就已经比……哎……”
“尽管说。”
“比朝中的许多官员,要高了。”
“许多?是绝大部分官员,都比不上这一个朱安宁吧!办事谋略先不说,就说说那一个个肥头大耳的朝官,怎么和朱安宁比,哼!”
朱元璋又立马想起了下午时听到的那贪腐一事,那是气血上涌,又怒了起来,猛地砸了下桌子。
此时的殿内,只剩下他和朱标。
刘伯温李善长和李文忠等人,早已出宫。
这一声拍桌子,吓到朱标倒是不至于,他只是不明白,今儿的父皇怎么这么暴躁……
朱元璋现在也是懒得再继续坐到座椅上,猛地又站了起来。
“标儿,你说说今天你们聊了什么罢。”
“是,父皇,朱安宁的一些方策,真要去施行,不仅涉及到地方的阻力,还有一些更实际的问题需要去解决。”
“比如?”
“比如一个运粮问题,粮食若要锚定宝钞,那咱们国内的粮食流通,就要比当下更频繁,特别是沿海富庶的几个府县,产量大,需求量也大,而内陆虽然需求量没那么大,但是也是需要修葺道路和疏通漕运的啊。”
“他怎么说。”
“他就说造船……造海船……”
“……呃……他是不是以为说造就能造……那内陆怎么办……”
“他没说,今儿我也去得仓促,更像是闲聊。”
“啧,你说他怎么这么执着于造船啊。”
“他简单说了下……似乎在遥远的地方,会有异族能威胁到我们……”
“威胁?总不能他说海的那边有敌人,咱就给他造船吧。”
“他的说法是,先造船满足运输,待到需要战船时,也不至于说一筹莫展。”
“道理是有点道理的,哪来的钱银呢?到处都要花钱花粮……”只见朱元璋还是摇了摇头。
这下轮到朱标有点急了。
说他比朱元璋进步不是没道理的。
他其实已经相对认同朱安宁的说法。
不说未来会不会有外敌,单论一个海运的运粮还有未来对三佛齐,倭岛这些地区的开发,都极其吸引他。
只可惜,朱元璋好像不太认同……
老农还是觉得陆地有意思。
海上什么的,那就是谈可以,去,再看看的态度。
“父皇……”
“哎标儿,你要真有想法,就和那朱安宁好好讨论个结果出来先,治国不是儿戏,有些东西需要考虑清楚。”
……
发宝钞的时候不见父皇你考虑清楚……朱标在内心还是有点腹议的。
不过他也不敢太过造次,虽然朱元璋很钟爱他,但是也不代表不会揍他。
老朱的铁拳可不止制裁过他的敌人,还制裁过他的每一个儿子……
“这件事情先不谈,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立马彻查。”
“嗯?”
“江南,有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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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学的建设开始了。
于是永乐庄周边的村子再一次愕然。
朱安宁的风评,也再一次成功实现了两极分化。
地主老爷乡绅们眼里,朱安宁俨然就是败家子和脑残的代表。
你办乡学要名,老爷们能理解,你不收束脩是几个意思?
亏本的买卖可以偶尔做,但是你这朱老爷,真不能天天做吧。
你让其他老爷们怎么办?
当然,在普通的乡民们心中,朱安宁的形象那就是无比神圣了。
什么青天大老爷都比不过这安宁大老爷啊!
只恨自己不是永乐庄的人……这破田,真的是一天都不想耕了!
这种想法,不断在田间蔓延。
这也是其他地主老爷们头疼的事情。
要不是那永乐庄有曹国公的背景,早就被他们联合推平了!
“侯爷,这永乐庄的地主不对劲啊!”一群乡绅正在吃席,而为首的正是蓝玉,此时正有有个肥头大耳的地主在那抱怨。
“对啊对啊。”其他人连忙附和。
这席,是定期举办的上供会,这是这片区小地主们不成文的规定,毕竟自己呆的地方有蓝玉这种杀神……他一个不开心了,自己也不好过嘛。
所以每月固定一个时间,小地主们就会摆出各种山珍海味,整点好酒好菜,再来几个好姑娘,让永昌侯享受享受。
蓝玉此时正搂着个姑娘喝着酒,结果手都没摸两下,就有人提起朱安宁这个扫兴的名字。
那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只见他恼火地一把推开了那姑娘,毫不怜香惜玉。
人家是拔二弟无情,他更直接,他就是无情。
那姑娘摔在地上,却也知道眼前的人是永昌侯,那是痛呼都不敢出声,只能强忍着疼痛退到了一边。
蓝玉整这一副司马脸,闷声开了口:“那厮又做了什么,不要以为背靠着李文忠就可以目无法纪!”
奶奶滴,自己不就是让那蓝梁去开价翻个倍么,这朱安宁居然真就一点面子都不给,说不买就不买了,完了这蓝梁也是废物!这点钱都敲不回来,浪费家里的大米。蓝玉在心中愤懑地吐槽着。
而他一开口,也是直接把那几个地主给噎住了。
目无法纪从这位侯爷口中说出来,似乎有点好笑。
但是现在绝对不能笑,会死的……
隔了半晌。
最后还是脸皮可以和肚皮媲美的一个王姓地主拱手回道:“侯爷说的是啊,那朱安宁,不守规矩,收租只收一成,就已经犯了忌讳了,现在又说要给那群泥腿子办乡学!说要帮忙照顾农户家的孩童,真是岂有此理!!!把我们这些守法的地主们置于何地嘛!”
“乡学?”蓝玉灌了一杯酒,一脸疑惑。
那王地主连忙帮蓝玉倒上酒才回话。
“对的啊,这朱安宁,落户到我们这片地界后,那是把我们搅得不得安宁啊,他这哪是朱安宁,真是不安宁啊。侯爷你可知道,他办乡学不收束脩,那是连孔圣都不敬了啊,哪有这样搞的!这种不良风气,甚至都影响到我地里的佃农了,他们就天天嚷嚷着说我对他们不好。皇天在上,我是紧跟侯爷步伐的,地也和您一样只收七成,还给了他们三成活命的啊,居然敢嚷嚷我了,真是老鼠屎啊这朱安宁。”
要说还是脸皮厚好。
这王地主控诉起朱安宁来是脸不红心不跳,反正都是朱安宁的错就对了。
蓝玉听着那王地主的话,也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啊,我们只抽了七成啊,这些刁民怎么回事?是不知道感恩么?
将军我的恩情他们一点都不惦记?
那确实是只能怪这朱安宁了,他太不尊重这片土地的规矩了,是他乱了大家佃农的心,要不是他是曹国公的人,他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蓝玉又是喝了一口酒,那暖暖的黄酒顺着喉咙流到胃里,让他有点上头。
“所以你们几个怎么想的,是想爷我出手教训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地主?”他大大咧咧地说道。
却也是让一同吃席的几个地主同时松了口气。
太好了,终于进入正题了。
要说他们没找过朱安宁的麻烦是假的。
暗搓搓派人过去整了几回。
结果要么就是莫名挨了官府一顿罚,要么就是挨那个据说是里长的戚祥揍,总之是朱安宁的人都没怎么见过。
最后他们几个地主也是多方打听才知道,不止是他们,几个有爵位的人都想出手找朱安宁的麻烦,结果都被曹国公李文忠的儿子李景隆给挡了回去。
也是这时候大家伙才知道,这永乐庄,有曹国公的关系。
而事后,那几个想找麻烦的爵爷们,甚至还被责罚了。
这就更加确定了永乐庄和曹国公的关系。
本来他们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就当自己身边多了个大号刁民,就撩拨了一下自己佃农的心而已。
怎知这朱安宁是花活不断。
最开始的十收一只是开胃菜,后面挖渠,到现在乡学,那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这才有了这次饭局的吐槽。
“永昌侯若是能为我等做主那就真的是太好了啊,那朱安宁不守规矩,地主不是这样当的嘛。”
几个地主听见蓝玉想要给他们出头,那自然是感恩戴德。
没想到他们话音刚落,门口又走进来了个地主。
是蓝玉借着酒气,先开了口。
“老方,怎么了,黑着个脸。”他看着那方地主脸色不太对的样子,便顺口问了句。
“啊,见过永昌侯……还有诸位,家中有些事耽搁了,今日迟到了实在是抱歉。”只见那方地主也是礼数还算周全,他连忙对着蓝玉和众人行了个礼才坐下。
然后刚坐下就是叹气,回答了蓝玉刚才的问题。
“是那永乐庄的事。”他才刚开口,便看到了附近一圈人吃了米田共般的表情。
“又是永乐庄?!”好几人一同惊呼。
虽然把那方地主弄得有点懵,但是也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
“哎,对啊,又是那个朱安宁,这两天不是说他要弄乡学么。”
“刚才我们还在聊。”
“哼,今天几个佃农找上门来我才知道,他哪只是弄乡学……”
“他还整了其他?”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很多肥,说要让他们庄里的农民们随便用。”
“肥?那不就是大粪么?他哪来那么多大粪?!”
“我哪知道……”
几个地主,听完那方地主的话,都是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自然也是包括了蓝玉。
“他是不是有病,他怎么不直接给那些佃户们送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