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集一个大跳,开始抓着朱安宁的肩膀在摇晃。
“朱大人,朱大人啊!这铳有做出来过么?!可有实物?!”
一大早朱安宁被人晃了几次,只觉得古人是不是都脑子有包……这么喜欢晃人。
“停停停,赵大人,这就是个构想,构想!哪来的实物?!”朱安宁赶忙开始解释。
这东西现在没有啊!
其实,就算是放现代他也掏不出来……抢文物判几年?这可不刑!
“不是实物上面怎么把制作方略都写得一清二楚!!!”赵集一听,也是急了。
对他这种懂技术的官僚来说。
这种求而不得的感觉,不就是挠心挠肺么?
“啊?写了么?……啊对对对写了,这不就是我瞎写的么。”
朱安宁被晃得没办法,只能又开始胡诌。
反正早就对不起宋应星宋大人和徐光启徐大人了……他已经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瞎写?”赵集听见这话,又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但是他又立马回过味来了,不对……这不对……
这制作方法,以及对材料的要求,详略得当,不像是胡诌的。
他颤抖着放开了朱安宁,又趴到了图纸上。
一百五十步的射程。
造个几千把。
一轮齐射过去。
不得把对面打傻啊……
也不怪赵集会颤抖。
任何划时代的产物,总是会让人敬畏。
因为这类东西,往往都是在挑战人的想象力。
他疯魔了似地在那喃喃自语些什么枪管太难造了,这不得一个月去打磨,怎么接啊,清洗方便么?精铁,居然要精铁,铁十得一精铁,这这这也太废料了之类的话。
而站在一旁的朱安宁,看着趴在那里的两人,表情也是相当精彩。
这赵大人什么官职啊。
好像有点魔怔啊……
不过图纸有用就行……
总算解决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有人能懂自己说的东西……
其实这段时间,朱安宁摸索了一大堆书,得到了很多改造科技的方案。
但是明朝的书和明史一样,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一印证就会有区别。
这让朱安宁是痛苦不堪,他根本不清楚这所谓的明初,那个科技发明了但是没推广,又是哪个科技只是点了前置。
所以这也是他一直不敢怎么说去触碰火器的原因。
本来他就不熟悉,万一造不出来,乐子就大了。
只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应当是可以解决的,毕竟看这赵大人的样子,是有戏啊。
要不,把其他资料也给他印证一下?
朱安宁有点蠢蠢欲动。
这冶铁造枪不像农事。
农学的东西他还敢说指手画脚,毕竟学过。
但是这工学的东西,他胆子确实不够……
不过现在看蒯富也好这赵大人也好,都已经沉浸在图纸中,等他们看完再说吧。
于是他便也只能站定在那里等待。
这幅场景,放在工部主事们眼中,那是相当不得了的。
因为他们亲爱的赵大人,似乎是趴在了石头上,在那看不知道什么东西。
而那个年轻人,是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果然,果然能和太子陛下等人谈笑风生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不能惹不能惹。
一众官吏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那是心领神会。
不知多了多久。
像在笑,又像在哭的赵集,高高地举起了图纸。
长叹了一口气。
“天物!”
对……天工开物嘛……听见对方的感叹,朱安宁也在心里吐槽了句。
看那赵大人似乎回到了可以沟通的状态,他也连忙松了松身子,站久了确实有点累……
“赵大人,这火绳枪,是否可造?”
朱安宁连忙发问。
图纸是一回事,具体能不能造出来,还得专业的来。
他也多少有些紧张。
“当然可!”只见赵集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是让朱安宁的心立马就定了下来。
然后。
不出意外的,意外要来了。
“但是!”
“但是?”
我靠,又是说话说一半的人……朱安宁心里怒骂了两声,却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尴尬地赔了笑。
“这精铁不好弄啊……如果枪管都是要用精铁,那一年到头,能造几把啊……”
“敢问赵大人,这精铁问题,是否炉温不够?”
“炉温?”赵集听见这说法,也是立马就来劲了。
他隐隐已经觉得,这朱安宁确实不简单。
早前想要参他一本的想法,早就丢到九霄云外了。
就凭借这火绳铳的图纸,他朱安宁不得给个几品的官啊,怎么才九品???
不行,晚些得和太子说说,要不把这家伙放到自己工部?
赵集是一下就冒出了一堆想法。
而朱安宁哪知道,这赵集居然能在短时间内从想鲨了自己,到馋自己……
“对,炉温,精铁的冶炼,需要高的炉温才行,据我所知,木炭是比较难达到这个温度的。否则的话只能包钢或者锻钢,但是这样产量也很难上来,这也导致了精铁一类材料,较为难得。”
他开口就非常专业,毕竟是查过一大堆资料的。
赵集早就不再把朱安宁当做愣头青。
他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是懂行的。
只见赵集点了点头,说道:“所言不虚,我掌管虞衡清吏司以来钢,都只能省着用,这还是广东和苏州全力产出的结果,如果不是广东那边发现了质地好的铁矿石,我这根本就不够用,所以朱大人这边有想法?”
赵集也不敢直接问是否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在他心中,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宋以来,元就不说了。
多少能人异士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朱安宁若是能出个好点子,略微提高一下钢的产量,他赵集怕不是都能乐得晚上睡不着,半夜去求朱元璋给他朱安宁升官了。
这下赵集是完全不管蒯富了。
他直接就扯着朱安宁坐到了石头上,也不管远处那些下属官吏们的眼神。
目光灼灼的赵集,就这么看着朱安宁,有些期待他能说出什么东西。
而朱安宁却没有直接回应赵集刚才的提问。
他突兀地转换了话题。
“赵大人是否知道焦炭,即是岚炭。”
这问题自然是出乎赵集意料的,只不过这个问题也难不倒他。
“嗯?焦炭,当然知道,煤先积而烧之,谓之熟煤……朱大人,你不是想用焦炭烧炉炼铁吧。”
赵集张大了些嘴巴,当看见朱安宁点了点头后,里面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目光。
果然,还是不能太多期待。
赵集心中有些苦涩。
但还是用上了耐心的口吻,给朱安宁解释道:“若是朱大人准备用焦炭炼铁,那大可不必了……”
他见朱安宁没有回话,便也就继续说了下去:“硫质会让铁变脆,虽然焦炭在炼制的过程中,用焖烧的法子,可以去除绝大部分的硫质,但是一样会有残留,这焦炭炉温是高了,但是产出来的铁……”
赵集苦笑着摇了摇头。
早年他也是不死心地炼过一炉焦炭钢,结果出来的刀剑品质差得要死,差点把他气晕过去。
所以,关于焦炭的使用,他是有发言权的。
朱安宁看着对方的表现,便也是了然于胸。
果然,这个年代是有焦炭的,只是不好用而已。
“质量普遍不如木炭对么?”只见他会心一笑:“焦炭炉温高,若是能解决硫质,这个问题,怕不是要比木炭好用多了。”
这个说法,让赵集更是连连摇头。
“朱大人,我试过了,查阅了各种古籍,寻访了无数匠人,都没办法。”
“加高焖烧的炉温和时间也不行?”
嗯,这年轻人真的懂行?
赵集抬头看了眼朱安宁,然后是苦笑了出声:“硫质算是下降了,炼出来的铁质地也不错,但是你焖烧那么长时间,为何不直接用木炭冶铁呢?”
“有道理。”
朱安宁摸了摸下巴。
在和赵集聊天的过程中,他已经收集够了足够的信息。
起码算是搞清楚了明初冶炼技术的情况。
那搞清楚了情况,就可以着手解决了啊。
于是,朱安宁又笑了起来。
而这笑容,却也是让赵集回过了味来。
莫非是……
既然他会提出这个问题,是否有解决方案呢?
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那……
那可比火绳枪要震撼得多啊!
不仅是枪管,包括刀剑的锻造,其他武器的锻造等,都会得到极大的飞跃。
他作为工部的二把手,是知道要是全用木炭来炼铁,会有多费木材。
即便是现在木材并不罕见,但是这砍来砍去,近郊的树木已经隐隐不够他们用了。
更不用说,焦炭的高炉温,有多么好用。
铁水这东西,可不是简单就能烧出来的啊!
“硫质会脆化铁器,所以好的焦炭那是可遇不可求,但是即便是最最最熟练的工匠能人,也没办法说在用之前,确定这焖烧好的焦炭,是否能用,往往都是炼出一炉铁来,把刀剑造好,试上一试,才知道是否是好铁。所以,焦炭不常用,也不好用……除非,能省时省力的把硫质,去得再干净些!”
赵集说得很是实在。
其实到了明中期,焦炭冶铁,才大规模推广了开来。
其一是确实找到了含硫量低的煤矿。
另外一个就是,真就是北方的木头都快砍完了,这木炭没得用了啊。
而现在是明初,木头还算有余量,所以并不会说主动替换这燃料。
“炼焦难,都是因为这硫质,而我恰好知道一个法子,可以去硫,虽然还是不彻底,但是想来肯定要比方才赵大人说的情况要好些。”
朱安宁咧嘴一笑。
他现在就是在慢慢摸索明朝具体的科技线。
他又不是什么历史专家,甚至连工科生都算不上,就是个悲惨的农学生而已。
所以关于明初的科技水平,现在有了这赵大人,他终于是能摸清些许。
这明初,确实有焦炭,但是质量也就那样。
符合他之前看小说说过的,宋朝就已经有焦炭的说法。
那为什么不用来炼铁,真是因为含硫的问题。
不然这么高的燃烧温度,早就开始大规模使用了。
也就是说,只要他朱安宁能够略微解决一下这焦炭的问题,明初的冶炼水平,少说能上一个档次。
“赵大人,在焖烧之前,加入草木灰,即可。”他胸有成竹地提出了解决方案。
其实强碱都行,只不过草木灰容易获得。
朱安宁才说了这材料。
而赵集却是觉得,这是否过于简单!简单得好像有点儿戏啊……
“朱大人,炼铁时也会略微加入些草木灰,但是从未听说过炼焦也可以加……这是否……这是否……有点过于简单,你是否试过可行与否啊?”
虽然已经对朱安宁有了些信任感。
但是这个炼焦的法子,怎么听都是过于简单。
而朱安宁,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缓缓说道。
“可行与否,赵大人找个地方炼一炉焦炭就是,这种事情,说不如看结果,恰好我这永乐庄也要建高炉,那就用新的焦炭来试试炼铁就是。”
朱安宁拍了拍身下的石头,说得是掷地有声。
情况摸清楚了。没有早上那么慌了。
而且他也想好了,燧发枪很好,也很棒,但是缓一缓,先把火绳枪给弄出来,他老朱不会这都要砍自己吧?
“好,就该如此,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看实物!”
赵集是摆了摆手,也表示认同朱安宁说的话。
早上时他还打算赶紧撤掉这些人。
而现在,他却巴不得,能再来多点人。
“对了,赵大人,我还有一事。您是主管冶铁的话,是否能看看我这高炉是否可行。”
“还有?!”赵集只觉得今天是从早现在心跳都不太稳定。
朱安宁也没藏着掖着,他掏出了刚才已经给蒯富看过的改良型高炉。
“高炉?”
还好,这不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神物,或者说法……只不过这炉子看起来,有点奇怪啊。
“这炉多高?”
“寻常高炉高度而已。”
“那下方这个构造,是鼓风用的?这口子怎么这么小?”
很好,这赵大人,比蒯富要懂行得多!
朱安宁,终于是舒心地笑了起来。
和大佬共事,自己的脑袋是保住了。
他没有开口,而是把天工开物中的,活塞式风箱图纸,摊了开来。
缓缓地说道:“这玩意,能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