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乾清宫中灯火通明。
刘邦斜靠在龙骑上,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冷漠道:“葛氏,你可知道欺君是什么后果?”
“罪妾不敢!”葛氏趴在地上泣不成声,抽噎道:“罪妾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
刘邦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目送着葛氏被宫人带走,直到殿门关上,才漠然道:“你怎么看?”
屏风后应声转出一名男子。
他个子不算高,样貌也非常普通,若不是那身飞鱼服,丢到人群中转瞬便会消失不见。
他快步走到台前,双膝跪地,低头木然道:“陛下,根据卷宗,葛氏是所言不虚。”
“乃公问你怎么看。”刘邦仔细打量着朱廉,跟记忆开始相互对照。
永乐十九年生人,孤儿,后阴差阳错进入了锦衣卫,被朱瞻基看中,赐姓朱。
记忆之中,锦衣卫职责庞杂,分工不同。
其中真正能监察百官的,只有行事校尉。
而这群皇帝耳目的领头掌印之人,就是眼前的朱廉。
他们只听自己一人之命,就连王振最受宠的时候,都没有机会染指这支锦衣卫。
看来小皇帝还不算完全没脑子。
就在刘邦思考时,朱廉毫无感情到甚至有些呆板的声音再次响起:“奴婢没有什么看法,全凭陛下圣裁。”
刘邦闻言微微颔首,想了想轻声道:“把校尉名册给我。”
朱廉变魔术般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起身走告罪一声,双手托着走到台上,呈在刘邦面前。
刘邦拿起簿册,第一时间并没有看,而是仔细摸了摸有些粗糙的封面,接着用两指夹着书册掂了掂,好奇的像是个碰到新玩具的孩子。
过了片刻,玩够了的刘邦终于翻开册子,心中仍在感叹。
好东西啊,乃公当年怎么没有。
早有这玩意,乃公也不至于批阅个章奏表议,都要累的腰酸背痛。
翻页的沙沙的声响了许久,中间偶有停顿,但从始至终,朱廉一直低头看着脚尖,身形纹丝不动,仿佛刘邦不发话,他就能在这站一辈子。
“全部人都在这了?”刘邦合上册子,轻声问道。
“行事校尉所属八十三人悉数在册。”朱廉脱口而出道。
刘邦将册子递了回去,手指轻轻敲了敲坐椅子扶手,突然道:“记。
英国公张辅,护卫将军樊忠,平乡候陈怀,巨鹿侯井源,拒虏伯郭懋,遂安侯陈埙,靖远伯王骥,六部尚书及左右侍郎。
除此之外,宫中也放上两个人。”
“奴婢遵命。”朱廉点点头,接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册子,双手呈上道:“这是陛下离京后的记录,请陛下过目。”
刘邦接过随意的翻了起来,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之前监视的大臣们的一些生活琐事,事无巨细,连吃了什么说过什么话都记录在册。
他快速翻扫了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正准备把册子递回去,突然动作一僵,接着缓缓伸手指向册子上最后一页,冷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陛下,就在今天。”
朱廉刚说完,突然感觉到一股森冷的杀气,一时间竟让他有些窒息。
但那股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在漫长压抑的沉默后,他终于听见刘邦平静道。
“再加一个郕王府。”
“奴婢遵命。”
朱廉双手接过册子,僵着脸恭敬行了一礼,脚步无声向门口走去。
临走关门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龙椅上的皇帝,如死水般的内心终于有了波动。
陛下好像比以前......更像陛下了。
......
与此同时。
邝埜府的会客厅坐得满满当当,全是想要来打探消息的朝中重臣。
在胡濙的带领下,哪怕邝埜称病都没用,依旧被强请了出来。
堂屋正中央,邝埜半坐在罗汉床上不停咳嗽,在侍女奉上清茶后,便挥手命下人们退下,只剩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老管家侍立在侧。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交换了下眼神,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坐在上首的胡濙。
胡濙犹豫了下,才开口道:“邝公,深夜叨扰,实属无奈。
若非情况紧急,我也不会来打扰你养病。”
“不碍事。”邝埜用锦帕擦了擦嘴角,平静道:“就是小病,将养些时日就好,就不劳胡大人费心了。”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胡濙面色一僵,但还是追问道:“我来此就是想问问邝公,陛下为何会变成这样?”
“变?胡大人这话我听不太懂。”邝埜看着胡濙缓缓道:“陛下就是陛下,何来变字一说?”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胡濙沉声道:“大明如今烽烟四起,经不起再征伐了。”
“陛下何时说过要出征,胡大人多虑了。”
“邝孟质!”胡濙突然暴喝,吓了众人一跳,“你不要在这顾左右言他,我想问什么,你应该最清楚。
你若是怕锦衣卫,那我直说。
重武轻文,取祸之道!
陛下今日此举,已经有了这种倾向,我现在就想知道,是什么让陛下变成这样的!”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死寂。
胆子小的下意识看向门口,生怕下一秒锦衣卫便夺门而入。
良久,邝埜轻咳一声,终于开口道;“陛下的想法,又岂是你我能左右的。”
“为人臣,当替君分忧!”胡濙坚定道:“上有过,臣当直谏。”
“直谏什么?”邝埜漠然道:“陛下亲征,大胜而还,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值得你谏言的?”
眼看空气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王佐急忙开口打圆场道。
“两位老先生莫要吵了,还请听在下一言。
胡公的意思是,如今大明数次用兵,早已不堪重负。
我刚清查了下账册,如果要再打上这么两次,大明可真的就要被掏空了。”
邝埜闻言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缓缓道:“那你们准备如何?”
“联名上奏,请陛下轻徭薄赋,让大明喘口气,缓一缓。”胡濙说道。
“那你们怎么就确定陛下一定会用兵呢?”
“所以我们想来找邝公问个清楚。”王直起身道:“若陛下确实没有出兵的意思,我等也能松一口气。”
邝埜环顾四周,突然笑道:“那你们问老夫也没用,老夫知道的不比你们多多少。
你们问我,不如去问王佐。”
王佐连忙无奈笑道:“邝公,问我有什么用,毕竟陛下封赏的...是您啊。”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邝埜的咳嗽声显得尤为刺耳。
片刻后,他终于缓过来,艰难喘息了几口气,才轻声道:“原来如此。
那我就直说了,此次大战,其实并不是英国公首功,而是陛下指挥有方。
封赏我,或许是因为我带人运送了伤员。”
听到这话,一直闭目养神的于谦和曹鼐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邝埜无视了众人的低声议论,继续道;“所以陛下得胜,大肆封赏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这是陛下亲手打赢的第一仗,心里总归有些傲气在。
至于你们所说陛下变了......我倒觉得是件好事。”
“好事?”胡濙疑惑道。
邝埜没有解释,而是端起茶杯,轻声道;“诸位,要不要再多添些茶水?”
众人看着满满当当的茶杯,只能无奈起身,接连行礼离开了屋子。
胡濙最后一个离开,临走前还想再问些什么,可见邝埜咳得都直不起腰,只能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快步离去。
“老爷,您没事吧?”管家上前想要搀扶,却被邝埜挥手拦下。
他重重一咳,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通红的双眼却紧盯着门外,眼神中充满了纠结和期待。
若英国公所言不虚......那大明兴盛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