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刘邦没有等众人,先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接着面无表情的将空杯对准了众人。
勋贵们本就因沈荣一事心怀忐忑,此刻见皇帝这副做派,更是吓得冷汗直冒,忙不迭的拿起酒杯,个个争先生怕落于人后。
而跪在地上的沈荣已经满头大汗,汗水混着酒水流出,让他的记忆越发清晰,心神也就越发不宁。
此刻皇帝说出的每一个字,在他耳中都如催命符一般,生怕下一秒“除爵族灭”四字突然出现在耳边。
可直到众人将酒杯放下,刘邦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直到坐回椅子上才大笑道:“既要庆功,怎能没有歌舞?
陈埙,你这个东家可太不地道了!”
“是...是微臣失职!”陈埙紧张的话都快不会说了。
气势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有人看上去就很温和,有人一眼望去就知道不好相与,还有人只是坐在那,就能让人忍不住端正态度,保持恭敬。
而此刻的刘邦,笑容灿烂,言辞也不严厉,却让陈埙感觉像是第一次面圣一般。
紧张无助。
“罢了,没有歌舞助兴,这酒喝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刘邦嫌弃的摆摆手。
“那...那陛下的意思是?”陈埙有些期待的看向刘邦,恨不得现在就跪送他离开。
“诸位都是以武建功,想必也不愿意看那软绵绵的歌舞。”刘邦一手托腮,翘着二郎腿淡淡道:“樊忠,你不是说你会舞剑么?
今日是庆功的大喜日子,你来给诸位助助兴!”
樊忠愣了下,扫了眼众勋贵意义难明的脸色,旋即出列沉声道:“臣领旨,臣现在就去取剑!”
“死脑筋。”刘邦骂了一句,“你个憨货!你腰里那是什么?”
樊忠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回陛下,是刀。”
“那不一样么!”刘邦冷喝道:“速速舞来,莫要扫兴!”
樊忠赶忙躬身,正想拔出佩刀,突然看见一道黑影朝自己飞来。
樊忠本能接住,发现那竟是刘邦的佩刀。
“用乃公这柄。”刘邦冷声道:“开始吧!”
樊忠不敢再犹豫,应声而动。
他自小习武,一身功夫无比扎实,动作虽不甚华丽,但招式间全是沙场悍将的影子。
干净利落,杀机浓郁!
看着在中间腾转挪移的樊忠,勋贵们的脸色越发难看,偷偷看向刘邦的目光中,惧意愈浓。
可刘邦看了一会,突然喝骂道:“舞得这是什么东西?
你就这么敷衍乃公么?!”
樊忠动作一顿,险些闪了腰,躬身就想告罪,忽然发现刘邦的手正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
四指弯曲,只剩一根食指,正对着跪地的沈荣。
这一刻,樊忠脑袋难得的灵光了一回,他恍然大悟道:“还请陛下恕罪,臣重新舞过!”
只见樊忠再次舞动长刀,招式狠辣如前,但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因为那柄长刀,一直在沈荣身周翻飞,有几次甚至有毫厘之差,擦着沈荣的耳朵飞过。
沈荣吓得两腿发软,若非在沙场上历练过,此刻已经变成一滩烂泥。
李珍看得心惊肉跳,实在没忍住,艰难开口道:“陛下,沈荣他......”
“一人独舞,岂不无趣?”刘邦朗声大喝,打断了李珍的话。“陈怀,能舞剑否?!”
陈怀闻言死的心都有了,一边是同气连枝的勋贵,一边是疑似太祖转世的陛下,要让他做出选择......
那只能选陛下了!
君不见洪武四大案,这位爷杀起人来那可丝毫不留情啊!
想到这,陈怀突然感觉心中的愧疚不安少了许多,甚至都能和投来询问目光的勋贵对视。
为了大伙,我只能委屈我自己了!
惹恼了陛下,咱们一个都活不成!
陈怀越想越觉得理直,脚步也变得坚定起来,走到场中大声道:“陛下,臣会舞剑!”
刘邦点点头,“舞。”
陈怀当即拔刀出鞘,学着樊忠在沈荣身周削刺砍提,让沈荣的处境看起来越发危险,仿佛下一秒就要丧命刀下。
这回没有人敢说话了,早就醒酒的勋贵们脸色煞白,听着呼啸的破风声,默默低下了头,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刘邦看着这一幕,眼神却有些恍惚。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只不过当年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是项羽。
但今天,坐着的乃公!
不得不说,看别人心惊胆战,确实感觉不一样......
当!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刀剑在空中重重一撞,偏移下去,在沈荣背上留了一道深深的刀口!
剧烈的疼痛下,沈荣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猛然磕头大声道:“陛下,臣有罪。
微臣...微臣醉后胡言乱语,诽谤圣上。
微臣甘愿受罚,还请陛下治罪。”
刘邦抬手示意樊忠和陈怀停下,接着看向前方,面无表情道:“修武伯何出此言?
莫非是觉得舞剑不够尽兴,入不得修武伯的法眼?”
沈荣身体抖动的越发厉害,颤声道:“微臣...微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能?”刘邦冷漠道。
这话让沈荣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解释的话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邦又等了一会,见没有人站出来给沈荣求情,心中既欣喜又不屑。
眼下来看,勋贵之间虽然同气连枝,但面对自己,他们之间的联系并非牢不可破。
但掌控了大明大半军力的勋贵,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还真是让人有些失望。
口气不小,能与之相衬的胆气豪气才气却半点都无。
原来也不过是一群功狗罢了。
不过也好,倒是能让自己省不少心。
想到这,刘邦站起身,淡淡道:“下次有什么话,来当面和乃公说,用不着在背后嚼舌头。”
说罢,便在樊忠的陪同下向门口走去。
众人见状,将要松口气,刘邦却忽然停步,冷漠道:“沈荣谤上,除爵,归家自省,非诏不得出。
泰宁侯陈瀛,口无遮拦,教弟无方,削为泰宁伯。
遂安侯陈埙,襄城伯李珍,二人罚俸一年,归家自省一月。”
一直没敢说话的陈瀛突遭飞来横祸,却根本不敢反驳,苦着脸默默跪地谢恩。
“李珍陈埙陈瀛,你们三个出去,把自家的人领走,以后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武安侯出来,给乃公认个人......”
勋贵们低声相送,直到刘邦走后才敢抬起头,在短暂的茫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还未离去的陈怀身上。
陈怀却丝毫不惧,挺起胸膛,义正言辞道;“看我做什么,我这是在帮你们......”
“陈怀!”门口传来刘邦愤怒的喊声,“愣着干嘛?给乃公滚过来!”
“微臣来了,陛下您慢点。”陈怀立刻收敛嚣张,小跑着跟了上去。
看着陈怀的背影,李珍和陈埙对视一眼,又看看如丧考妣的沈荣,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沮丧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