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一间宽敞舒适的官邸中,于谦几人相对而坐,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五军都督府和户部的文册。
王竑年富两人看得十分仔细,不时还低声交流两句。
于谦双手交叉,靠在椅背上,望着这一堆账册出神。
陈怀则是坐在最远处,脸上盖着一本文册,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鼾声。
就在鼾声逐渐变响时,于谦突然坐直身子,重重拍了下椅子扶手,沉声道;“诸位怎么看?”
陈怀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接住脸上滑落的文册,对着三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起身道:“你们先聊,我出去巡夜。”
于谦毫不在意,点点头道了声辛苦。
陈怀随他们前来,就是为了护卫他们的安全。
若是让一个沙场悍将来揣摩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王竑和年富对视一眼,王竑先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的文册道。
“南直隶户部的账册,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和户部的记录比对过,偏差不大,应该都是些沿途的损耗。”
年富也跟着道:“但有一个问题,有许多账册都是后来补充的。
不过...上面都有记录。
我仔细看了下,是从张凤调任南京户部尚书时,开始补写往年的账册。
虽然不合规矩,但在他之前那几年,户部尚书空悬,这件事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于谦点点头,举起放在手边的卫所官兵名册,问道:“对于卫所一事,诸位怎么看?”
“于巡抚,那些腌臜事,你我其实都心知肚明。”年富摇头道;“无非就是伪造名册,侵吞军梁军田。
要我说,咱们现在便拟旨上奏,请陛下处置这些祸国殃民的奸贼!”
于谦沉默片刻,摇头轻声道:“面上干净了,根子呢?
陛下命吾等来,可不是走过场混功劳的。”
“根子!”王竑将文册握成卷,轻轻敲了敲脑袋,“根子要证据啊。
现在他们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将卫所送到咱们手中查,摆明了是要弃卒保帅。
我就不相信,这么大的事,南直隶的官员就一点都不知情?
他们就一丁点都没有掺合进去?”
说到这,王竑又打开户部账册,眯着眼睛仔细看了许久,终于放弃道:“不行,一点破绽都找不出来。
他们这是蓄谋已久,绝对不是临时起意。
要想找出些证据,咱们得现在就从京城调人过来。
单凭咱们几个,还是太过势单力薄了。”
这时,在外面无聊了半天的陈怀又走了进来,听到几人的对话好奇道:“证据?要证据还不简单?”
听到这话,三人猛地看向陈怀,年富有些焦急催促道:“平乡候可有良策?
快快讲来。”
迎着三人炙热的目光,陈怀有些受宠若惊,清了清嗓子,颇有些得意道。
“要我说,于巡抚向陛下请一道旨意,命北镇抚司那群人负责此事,不就得了么。
到时候咱们还能轻省许多,功劳还一点不.......”
说到最后,陈怀突然发现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他挠了挠头,疑惑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三人神色复杂,心中冒出了个相同想法。
让锦衣卫那帮番子插手此事,也就这帮杀胚想得出来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人人自危的时候,你竟然还想给那帮鹰犬增加权利。
真觉得他们不会找到你头上么?
年富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接着刚才王竑的话头道:“现在从京城调人,已经有些晚了。
咱们来的这么快,就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时间拖得越久,对咱们越不利。”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了死寂。
于谦看着文册,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朦胧。
这一次裁撤卫所,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一定要做得干净漂亮,不能授人以柄。
强行下旨清查,或许能揪出不少蛀虫,但那样只是治标不治本,反而会为后续国策增添极大的阻碍。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关键还在于大明国策。
卫所的现状,已经证明了它并不可行,需要更改甚至是完全剔除。
而他们作为改制的先行之人,一定要慎之又慎,决不能让改制变成众矢之的。
想要让大明重新强盛起来,耐心和细心缺一不可。
想到这,于谦闭上了眼睛,忽然问道:“平乡候,你和魏国公可否熟悉?”
陈怀闻言立马向后退了一大步,拼命摇头撇清关系。
娘的,和魏国公一脉有联系,是嫌自己的爵位太高了么?
于谦睁开眼睛,又问道:“那你觉得,魏国公和此事有多少联系?”
陈怀又往后退了一步,无奈道:“于巡抚,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又何苦为难我呢?”
于谦见状也不再问,而是看着文册自言自语起来。
“自太宗迁都之后,经历了削爵复爵的魏国公一脉,自此在朝堂之上销声匿迹,更没有人想过去问问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南直隶和北直隶远隔千里,而南直隶都察院专门负责监察南直隶一众官员,北都察院从不过问。
所以他们是否向朝廷例行上奏,除了南直隶都察院,就只有陛下知道。
但...正统初年,陛下年幼,三杨辅政。
待到陛下临朝,又有王振把持朝政,祸乱朝纲。
你们说,这段时间,南直隶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人敢接这句话,三人都被于谦的说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南直隶都察院失察;
往大了说...是南直隶上下官员沆瀣一气,形同谋反!
这要是真的闹起来,可不是几颗人头落地那么简单的事。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后,年富终于轻声道:“于巡抚,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事关魏国公,咱们还是先向陛下去几封折子吧。”
啪!
于谦将文册拍在手中,猛地站起身,就要向门外走去。
“于巡抚,你这是要做什么?”
“上奏一事,就有劳两位了。”于谦头也不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