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算炎热。
但郑大山却感觉口干舌燥。
汗珠顺着额头滚落,迷了他的眼睛,湿了他的衣衫。
直到看见于谦转身离开,他才意识到三息已经过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将官们的脸色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还是站在他这边,但刚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已经弱了很多。
恍惚间,他忽然想到了昨夜送到府上的那封信。
最开始,他嗤之以鼻。
但现在,他明白已经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
念及于此,他深吸了口气,举剑怒喝道:“传我命令!
杀!”
说罢,第一个冲了上去。
王竑等人刚松了口气,没想到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一时间都愣在原地。
陈怀反应倒是很快,想要冲上去护卫,却被几名将官拦在原地,动弹不得。
“诛逆贼!保护于巡抚!”
情急之下,陈怀一声暴喝,挥刀将一名小旗砍翻在地。
众人闻声而动,于谦也缓缓转过身,仿佛吓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郑大山看得真切。
于谦脸上,没有半点惊慌,甚至还多了几分嘲讽不屑。
这一幕,让郑大山脚步一顿。
但只是一瞬间,他又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冲了上去。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
先宰了于谦这个混账再说!
噗嗤。
铁器入肉声响起,长剑当啷一声落在了于谦面前。
郑大山捂着手,看着贯穿他手掌的弩矢,忍着剧痛尖声道:“你是故意的!”
于谦同样面露诧异,扭头看向远处,却只看到一个匆匆躲进人堆中身影。
下一秒,大地忽然开始震颤,一阵如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冲进卫所驻地。
沈荣顶盔掼甲,一马当先,将拦路的军丁一刀枭首,接着借助马势停在于谦前方,指着搏杀的众人的骂道。
“都给我散开!
再有异动者,杀无赦!”
陈怀带来的金吾卫最先向后退去,却被卫所官兵抓住机会,砍伤了好几人。
沈荣见状冷冷抬手一挥,随他而来的骑兵立即勒马挽弓,朝着人堆放箭。
无数声惨叫过后,场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在数百骑兵的威慑下,卫所将官再无一人敢异动。
“于巡抚,下官来迟,还望巡抚恕罪!”
见场面得到控制,沈荣没有一丝犹豫,便翻身下马,跑到于谦面前躬身行礼。
态度之谦卑,看呆了在场所有人。
于谦侧过身还了一礼,平静道:“沈将军言重了,若非你及时赶到,于某已经成刀下鬼了。”
“是下官的错,还望于巡抚恕罪!”
沈荣说得情真意切,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若不是他心血来潮,提前出发了一阵,此刻就算他杀光了的卫所叛军,也无济于事。
于谦死了,他这辈子也到头了。
陛下的旨意说得很清楚,将于谦平安带回京城,便让他复爵。
为此,他恨不得将于谦当亲爹一样供起来,星夜兼程赶到此地,就是怕有什么闪失。
谁能想到,亲爹.....于谦竟然这么喜欢弄险!
六卫精锐在侧,你要查案,带齐人马再来不好么,非要在刀刃上走一遭,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但这股怨气他不敢发泄在于谦身上,便低头看向面如死灰的郑大山,恶狠狠道:“于巡抚,你们先走吧。
这里就交给我,保证处置的干干净净。”
于谦却摇摇头,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才低头看向郑大山,淡漠道:“何至于此。”
郑大山听到这话,激动的连疼痛都忘了,竟直接跳了起来,不顾一切的冲向于谦,结果被沈荣一脚又踹回了尘土里。
他吐了口血,愤然道:“于谦,你少在这说些风凉话。
我会这么做,还不是你逼得!
你有本事就不要让我见陛下,我若面圣,定当将你的所作所为说清楚!
独断专行,逼反卫所。
于谦,你等着听参吧!”
沈荣目光一凝,看了看于谦,又看了看郑大山,立马朝自家家丁点点头,伸手在脖颈间比划了两下,淡淡道。
“龙虎卫谋反,负隅顽抗。
于巡抚坐镇指挥,全歼叛逆。”
此话一出,龙虎卫将官全都变了脸色,紧接着开始放声求饶。
沈荣不为所动,正挥手示意下属动作快点,却被于谦拦了下来。
“于巡抚,不过是一群叛逆,跟他们没必要废话。”沈荣笑道:“就算全杀了,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大家都是自己人,没人会往外说闲话。”
陈怀和徐承宗等人赞同的微微点点头,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王竑的脸色却异常纠结,可想到刚才的凶险情况,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于公,不可!”年富突然上前沉声道;“叛逆自有律法处置,吾等岂能滥用私刑?
下官以为,当将他们交付有司,明正典刑。”
“年藩台,他们都要杀您了,您还替他们说话呢?”沈荣失笑道:“袭杀朝廷命官,谋反之事证据确凿,费那个劲做什么?”
众人争论间,于谦突然眼睛一亮,走到郑大山面前,伸手摸向弩矢。
郑大山刚想动作,就被沈荣一脚踏在脸上,冷漠道:“老实点。”
在郑大山的惨叫声中,于谦解下了绑在弩矢尾部的细布条,展开一看,立马转身向远处走去。
众人跟了上去,发现于谦停在了一处草窝前。
草窝中,正躺着两本薄薄的文册。
于谦捡起一看,忽然长出一口气,接着扭头对沈荣道。
“年藩台说的不错,叛逆自有律法处置。
陛下赐我决断之权,我更当谨言慎行。
若我真独断专行,滥权行事,与昔日王振何异?”
说罢,他便回到郑大山面前,轻轻抖了抖手中的文册,轻声道:“郑大山,你可认罪?”
“认与不认,有什么区别?”郑大山恼羞成怒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为何要羞辱我?”
“羞辱你?”于谦摇摇头,举起手中的文册,盯着郑大山郑重道:“我只是在维护我大明的律法。
我泱泱大明,岂能为不教而诛之事?
你该害怕的,不是我于谦,而是我大明的律法!
郑大山,我最后再问你一遍。
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