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屋内轻松愉快的气氛荡然无存。
刘正安端着酒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对着彭时强笑,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今日本来想借着流言一事,让刘万在彭时这位右都御史面前露露脸,日后若是有机会廷推,也好多几分机会。
为了今天,刘万给送了数封信,对他千叮咛万嘱咐。
但看这样子,他好像搞砸了......
陈立见状摇头笑了笑,开口道:“今日饮宴,说两句闲话无伤大雅,不必太过拘束。
彭御史,刘公子还年轻,说话不知深浅,也是一时失言,你就原谅他吧。”
彭时没有说话,还是盯着刘正安,眼中的意思很坚定。
今天刘正安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他就别想出这道门。
周围花钱来混脸熟的士子默默将头低了下去,生怕殃及池鱼。
彭凡也察觉到不对,立马明白他这个子侄老毛病又犯了,连忙开口劝道:“彭时,今日只是饮宴,不是办差,莫要伤了和气,扰了几位长辈的兴致。”
“不碍事不碍事。”王信笑着摆手道;“彭御史尽忠职守,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坐上都御史的位置,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彭时看了看刘正安,这才收回目光,轻声道:“日后说话注意些,若不谨言慎行,日后做了官,可是要吃大亏的。”
刘正安一愣,旋即心中狂喜,忙举起酒杯,大声道:“多谢彭御史提点,在下必不敢忘。”
又是三杯酒下肚,加上有人跟着打圆场,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陈立和王信相视一笑,满意的点点头。
这彭时,归根结底还是南人啊。
不忘本,不错。
邝文伦抚摸着胡须笑道:“刘公子,别光顾着喝酒啊,还有一件呢,诚心吊大家胃口不是?”
刘正安忙做了个罗圈揖,清了清嗓子,又偷偷看了彭时一眼,才继续道:“这第二件,我也只是听闻,若有说的不对的,还望诸位师长海涵。”
“讲便是。”陈立点头笑道:“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那我便说了。”刘正安这回说得很慢,“听说,京城又来人了。”
彭时闻言缓缓抬头,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刘正安见状总算松了口气,继续道:“听说,是定国公府来人了。”
“定国公?”
听到这三个字,众人都愣住了。
他们想要议论,可看到坐在上首的彭时,又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彭时突然开口道。
“定国公?他们为什么会来?
徐家这两支,不是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么?”
刘正安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听说,定国公还派人住进了魏国公府上,神秘的很,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人。”
这回众人再无顾忌,当即在交头接耳起来,就连陈立和王信都流露出好奇的眼神。
这个消息可实在是太有分量了。
要是这两家重归于好,那南直隶好多人可就睡不着了。
这么多年,虽然明面上没人敢找魏国公府麻烦,可暗地里没少下绊子。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想将他们气急之下犯的错误,变成自己或家族子弟晋身的台阶。
徐承宗和他哥哥,两代世袭国公,最后只能捏着鼻子吃哑巴亏。
现在定国公来人,要是徐承宗开始翻旧账,那场面...啧啧。
在短暂的好奇后,两人立马又认真思考起来。
如果消息属实,那南直隶必然要迎来一波剧变。
虽然南直隶的官职不值钱,但那也是官啊,总要给后辈子孙谋些福祉。
桌上众人心思各异,彭时却毫无异常,微笑道。
“这事倒还真有几分意思。
也不知道这个关节,定国府派人来做什么?
莫非...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桌上各大家族的人同时一怔,不约而同的看向彭时。
彭时却没有再说下去,平静的喝了一杯酒,微笑着朝众人点了点头。
但众人已经没了喝酒的心思,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场面再次冷了下来,独留刘正安一人尴尬站在原地。
一个彭时就已经让人很头疼了,他们好不容易将彭时留在身边,好言安抚拉拢,不让他去清查田亩。
结果现在又来了个既不是文臣、也不是南人的勋贵,这下真的难办了。
见众人面露难色,彭时眯起眼睛,藏住锋锐的目光,淡淡道:“诸位这是怎么了?
为何突然愁眉苦脸?
我只是说个猜测罢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给陛下上奏疏,陛下也从未说过要派人来协助我清查田亩。
诸位就将心放到肚子里去,此事如何做,我彭时自有分寸。
退一万步说,他就是真的来清查田亩,不还有我么?
诸位尽管放心大胆的将账册和鱼鳞册交到我这,至于之后如何,那就是我的事了。”
众人面色一喜,刚想开口套近乎,就看见彭时面色一冷,不轻不重的敲了敲桌子,淡漠道。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诸位的册子,可不要太过分。
若是让人看出什么端倪,就休怪我彭时不念旧情了。
我身为右都御史,负有监察之责,诸位可万万不要让我做些渎职之事!”
“自然自然!”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笑容重新挂在了脸上。
彭时微微一笑,接过旁人倒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气氛越发热烈,等众人喝到面泛红光,才依次散去。
刘正安站在门口,朝着离去的各位家族宗老躬身行礼。
邝文伦走在了最后面,来到刘正安面前停下脚步,轻笑道:“你啊啊,今日差点就惹了大祸了。”
“多谢邝公出言解围,小子感激不尽。”刘正安深深行了一礼。
“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你我一见如故,做这些也是应有之意。”邝文伦笑着点了点头,但始终没有挪动脚步。
刘正安见状,立马凑上去低声道:“您放心,那件事我已经和三叔说过了,一件小事而已,只要您愿意,明日便可以办了。”
邝文伦却摇摇头,“不急,等京城来人走了再说。”
刘正安附和着点点头,有些好奇道。
“小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小子以为,一个七品官,会不会让邝兄屈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