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人声鼎沸,喊杀声不绝。
厅堂中,落针可闻。
李贤有些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在樊忠几人羡慕的目光中,颤声道“臣有此爵位,已是天恩浩荡,自当为陛下效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顿觉不解,只有徐承宗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这份恩赏,不是不能要,但绝不是现在。
事成之后,受了丰城公,那叫护驾有功,福泽足以绵延子孙万代。
但现在应下了,说好听点是护驾有功,说难听点便是趁火打劫。
或许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时间一长,万一皇帝回想起今日之事,心中有了芥蒂,那好事也要变祸事了。
想到这,他看向李贤的眼神也出现了变化。
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他。
这种时候还能拎得清轻重,有两把刷子啊。
刘邦只是微微一怔,便立马明白了李贤的意思。
他重重拍了拍李贤的肩膀,笑道:“昔年你同先帝出塞,镇守大同之时,也是这般谨小慎微?”
听见往事,李贤的眼神微微颤抖了下,旋即单膝跪地,大声道:“先帝之恩,臣一直铭记在心。
今有乱贼犯上,臣所做所为皆是本分。”
“既是本分,为何不敢受下?”
刘邦没有再给李贤出言拒绝的机会,转身看向樊忠。
“陛下,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樊忠抱拳大声道。
刘邦点点头,又看向陈怀。
“启禀陛下,杨...杨洪与沈荣早已按陛下吩咐,率军化整为零,在城中候命多时,此刻估计已经和叛军交上手了。”
刘邦想了想,笑道:“四卫兵马,足够了。
传朕旨意,命城外掩人耳目的那两卫,堵住出城要道,勿要放走一人。
敢有闯关者,格杀勿论。”
“遵命!”
陈怀脚步匆匆的出屋传命,刘邦则是抬起双臂,淡淡道:“着甲。”
话音刚落,早已等候多时的赵山河,捧着衣甲,带着两名郞卫从屋外走进,告罪一声,开始为刘邦穿甲。
刘邦身后,朱见深激动的双眼发亮,学着刘邦的样子举起双臂,大声道:“着甲着甲!
父皇,我也要去!”
刘邦扭过头,笑骂道:“竖子,你去能做什么,老实在这待着。”
“我可以我可以!”朱见深语气中满是焦急,忙跑去捡起木棍,大声道:“父皇,我现在可厉害了!
不信您看!”
他说着,就大喝一声,挥动木棍朝身后砸去。
“陛下,令已......”
砰!
刚进门的陈怀猝不及防,被一棍子砸在了鼻子上,疼得他眼泪差点没下来,忙伸手扶门,稳住身形。
朱见深见闯祸了,直接将手中木棍一丢,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看向刘邦。
“看乃公做什么,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着。”刘邦紧了紧腰间的束带,扭头示意郞卫把臂甲绑紧。
“不碍事,不碍事。”当看清动手的人后,陈怀心中怒气全无,捂着酸痛的鼻子,艰难笑道:“殿下当真是好武艺。”
朱见深傻笑了一下,犹豫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递给了陈怀,满脸肉痛的表情。
“先拿着,是孤的不是,等回了京,再给你找补些。”
“这......”
陈怀没有敢接,下意识看向刘邦。
虽然太子之位已定,但皇帝正值年富力强,铜钱事小,同党事大。
当着皇帝的面,他还真不敢收下。
“哼。”刘邦轻笑一声,对陈怀道:“你这厮还真是好运道。
既然太子让你拿,你接着便是。”
陈怀心神稍定,双手接过铜钱,规规矩矩的谢了赏,心中仍在疑惑,自己究竟有什么好运道。
而这一幕落在于谦等人眼中,却让他们激动不已。
太子虽年幼,却知错能改,皇帝也毫不掩饰对太子的喜爱。
如今父子和睦,毫无猜忌,这在天家来说是难得的大喜事!
只要陛下身体康健,百年之内,大明当传承有序,国泰民安!
于谦正感慨,刘邦一句话瞬间让他愣在原地。
“太子年幼,不便随朕冲杀。
于谦,太子之安危,就全靠你了。
少保之职,待回京交由礼部议定。”
于谦懵了,看着不甘心的朱见深,颤声道:“陛下,这...这未免不合礼制。
臣以为,当......”
“事急从权,顾不了那么多了。”刘邦活动了下身体,从腰间解下长剑,塞进于谦手中,“朕的儿子,就交给你了。”
长剑并不重,于谦却感觉手半天都抬不起来。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艳羡目光。
徐承宗更是嫉妒的眼珠都有些发红,自己怎么没遇上这种好事。
这份恩宠,放眼朝野,也是独一份的。
待日后回京,于谦若不能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他就把徐字倒过来写。
于谦明白这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大声谢恩,而是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接着认真道。
“陛下信臣,臣定不负陛下!
还请陛下赐我先斩后奏之权,再拨给臣几队精锐人马。”
刘邦哈哈一笑,指着于谦道:“乃公果然没有看错人。
东西已经给你了,如何行事,你自己决断。”
说罢,他接过赵山河的绣春刀,缓步朝门外走去,淡淡道。
“朕去去就来。”
刘邦出屋的一瞬间,庭院的黑暗中就走出数道身影,无声上前,缀在了刘邦身后。
等刘邦走到正门前,身后已经多了黑压压一群人。
沉默肃杀的气氛,在众人间悄然蔓延。
听着门外喊杀声,刘邦却满足的叹了口气,看向身侧的樊忠。
樊忠不假思索,走到门前用力将大门拉开,接着一声怒吼,将门侧一名叛军的脑袋开了瓤。
刘邦身后众人仿佛得到号令,如流水般从刘邦身前跑过,汇入了面前的战场。
喊杀声越发响亮,血水在火光前飞溅,让刘邦脸上多了一道道一闪即逝的阴影。
有了援兵的帮助,门口很快被清扫一空,一名浑身是血的亲卫跪倒在刘邦身前,大声道:“叛逆已诛,还请陛下示下!”
刘邦望着远处的火光,轻声道:“何处叛军最多。”
“回陛下,西市。”
刘邦不再说话,拎着刀便冲了过去,樊忠等人紧紧护卫在周围,徐承宗还不忘命府中家丁严防死守。
最大的功劳捞不到,但余下的护驾之功,万万不能再错过了。
......
西市。
陈三狗抱着长矛,如同做梦一般,随着人流东奔西走。
这就打仗了?
还是和自己人打仗?
看着穿着相似衣甲的士卒,被他的同僚砍倒在血泊中,陈三狗就忍不住作呕。
他只是军户,一个半辈子都在种田的军户,很难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
茫然间,他一脚踩下,忽然感觉脚下发软,他低头看去,再也忍受不住,连刚刚吃过的饭和胆汁一起,吐了个干净。
地上是个人,满身是血,但只剩下半个脑袋。
他那一脚,正好踩进了他的脑袋里。
就在陈三狗失神之际,旁边商铺突然冲出一名壮汉,一言不发,挥刀砍向陈三狗的脑袋。
当!
一柄长刀从斜刺里伸出,替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刀。
陈三狗甚至来不及答谢,就见两人扭打在一起,就地一滚,便都成了血葫芦,兵刃都落到一边。
看着如野兽般相互撕咬的二人,陈三狗愣在原地,片刻后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怒吼,妄图以此赶走心中的不安和恐惧。
为什么啊?
好端端的,自己人为什么要打生打死?
有这份气力,怎么不去帮他老家除除倭寇?
但没有人回应他的疑问,众人都已杀红了眼。
正有甚者,竟冲进了附近的民宅,借杀敌之由,行奸淫掳掠之事。
有些将官还知道努力约束,有些将官则是带头冲了进去。
哭喊声、喊杀声、叫骂声,求饶声......人间百声直冲云霄。
繁华的应天府,此刻宛如人间炼狱。
陈三狗在原地愣了片刻,突然丢下长矛转身就跑。
眼下军法官不知跑到哪去了,赶紧离开才是上策!
可他刚跑出一条街,就见一队人气势汹汹朝他冲来,吓得他愣在原地。
等到人走进,他才反应过来,立马跪地磕头求饶,声泪俱下。
“你是何处的兵马?”刘邦冷冷盯着陈三狗道。
“回大人,小的是应天卫中的军户!”陈三狗哀求道:“小的知错了,小的这就回去,求大人给小的留条活路。”
“应天卫?”刘邦眯起眼睛,低喝道:“未战先怯,临阵脱逃!
你可知该当何罪?!”
“小的错了,小的真的错了。”陈三狗指着后方哀求道:“乱了,全乱了。
自己人杀起来了。
小的实在下不去手,大人,小的实在下不去手啊......”
刘邦眼中的冰霜稍稍瓦解,朝樊忠使了个眼色,樊忠立马上前揪起陈三狗,怒道:“何处乱了,说仔细些?”
“到处都在杀人,到处都是火,分不清了,全在杀人!”陈三狗痛哭道:“小的只是个种田的,小的只会种田啊......”
“陛下,这......”
樊忠扭头看向刘邦,突然将话咽了回去。
只见刘邦举起刀,指着前方,身上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一字一顿道。
“趁乱生事者,杀!
与贼谋逆者,杀!
杀良冒功者,杀!
负隅顽抗者,杀!
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