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说的,便是字面意思。”于谦看向正和陈平闹做一团的朱见深,认真道:“太子年幼,还不省事。
此时若是不加约束,日后恐怕......”
“有话直说便是。”刘邦冷漠道:“你无非是想说,怕太子同朕当年一般,再搞出一个‘王振乱政’来是么?”
于谦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于谦,你说君臣有别,但你今日所言,你自己不觉僭越么?!”刘邦冷漠道:“朕怎么教孩子,还用不着你来指指点点。”
“陛下,此事事关大明江山社稷,臣觉得有必要直言。”
“这是朕的家事!”
“天家无小事,更无私事!”于谦寸步不让,声音越发严肃。
刘邦怒道:“好你个于谦,乃公是不是最近对你太过优厚?
你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了!
你这样,乃公如何放心将太子交予你教导?”
“正是因为臣身负重任,才更要说此事。
太子事关大明国祚传承,凡事当慎之又慎。
臣若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才有负陛下信任。
今日臣所言,还望陛下。
三思!”
于谦说罢,行了一大礼,目光灼灼的盯着刘邦。
看那架势,刘邦若是不答应,他今日便不会起来。
被这么一搞,刘邦这几天积攒下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脸黑成了锅底,拳头捏得嘎嘣作响。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冲进两人之间。
陈平异常狼狈,捂着肋骨喘息道:“陛下,臣......”
话未出口,他便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于谦,紧接着便察觉到了场间的诡异氛围,忙调整呼吸,恭敬行礼道。
“臣御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刘邦看都不看他,盯着于谦不耐烦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陈平眼珠滴溜溜一转,小心看了眼于谦,见对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心中已经明白了三四分。
再看刘邦气极的样子,便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想。
当年能让陛下气到这种程度的人,除了韩信,就是项羽。
现在两人都不在,那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碰了逆鳞。
想到这,陈平看了眼正和群童显摆“棍法”的朱见深,想了想忽然道:“陛下,臣有罪。”
此话一出,瞬间吸引了在场两人的目光。
陈平却坦然自若,继续道:“臣只想着顾惜太子心情,忽略了君臣之意。
陛下昔日提点,臣却没有放在心上,臣心有愧,还望陛下恕罪。”
刘邦闻言脸上怒气全消。
回来了。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不露痕迹的微微一笑,接着冷漠道:“陈平行事莽撞,不知轻重,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于谦一怔,看看刘邦又看看陈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
他要说的不是这件事啊。
但刘邦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拂袖而去。
陈平直起腰,忙伸手将于谦搀扶起来,恭敬道:“下官之错,让于少保受了牵连,还望于少保原谅则个。”
“你......”
“是我不对,日后定会登门,郑重向您赔罪。”陈平抬起头,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
于谦沉默了,盯着陈平的眼神饱含审视,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看不透这个年轻人。
陈平也不追问,一直半弯着腰,从表情到态度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过了许久,于谦才开口道:“赔礼便不必了,我看你也是知礼之人,类似的错误,日后莫要再犯了。”
“下官谨记。”陈平深深鞠了一躬,“若无其他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嗯。”
陈平行礼告退,于谦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微微变得有些凝重。
这等人,也不知广通王是从何处寻来的?
乡野出麒麟,古人诚不欺我。
于谦摇摇头,转身离去,刚走出没几步,忽然身子一僵。
不对啊?
这陈平还没官职,哪来的俸禄?
......
深夜。
刘邦与陈平,相与步于中庭。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竹柏随行,盖人影也。
“陛下,这大明,确实和大汉不一样。”陈平披着月光,再见不到白日里谨小慎微的讨好模样,由内而外透露着自信。
“是啊。”刘邦轻声感叹,“始皇帝贪心了。
世上无有千年帝王,更无万世帝王。
要的越多,亡的越快。”
“陛下何出此言?”陈平笑问道;“既然天意让我与陛下相逢,自然是要我助陛下再立一番四百年基业。
说句大不敬的话,大汉是否亡故,其实都不重要。”
刘邦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陈平。
陈平双手拢入袖中,以汉礼认真道:“陛下在何处,何处便是大汉。
大汉因陛下而立,非陛下因大汉而生。”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刘邦忽然笑了,指着陈平摇头道:“还如当年一般。”
“陛下也风采依旧。”
透过两张陌生的面孔,二人却像是看到了对方昔年模样一般,不约而同的露出会心的笑容。
“少拍乃公的马屁。”
刘邦的心情越发愉悦,背着手继续向前走去。
“大明不是大汉,你以后这般讲话,可是要被那帮文官打成佞臣的。”
“近些时日,臣也了解些情况。”陈平收敛笑容,认真道:“如今这大明,确实要比昔年更加复杂。
若用当年那一套,只会更糟。”
刘邦点点头,伸手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轻声道:“昔年大战初定,民不聊生,只能通过休养生息,来慢慢恢复元气。
现在的大明,民不聊生的苗头已经出现了,但若是放任不管,无为而治,不出十年,就要彻底乱套了。”
“因为当今大明问题不在外,而在内。”陈平回忆着这些天旁敲侧击出的信息,缓缓道:“所谓外患,其实以大明如今积攒下的家底,只要寻个好机会,便能毕其功于一役。
但根子也出在这。
外患太弱了,上下不能齐心,尤其是这江南,太平多年,早就不关心千里之外的战事。
最重要的是,对陛下,他们也失了些许敬畏之心。”
啪!
刘邦将撕成两截的叶子随手扔了出去,缓缓道:“这些乃公都知道。
在大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皇权不下县。
朕顶多将眼皮子底下的东西看清楚,再远一些的,有心无力。
就算强行杀了一批,不出十年,很快便会再长出来。
大明,太大了。”
“但臣以为,该杀则杀。”陈平话语中多了几分杀气,庭院中的虫鸣仿佛都安静了许多。
“不让他们见识下您的手段,他们万万不会臣服。
威望二字,总归是要见些血的。”
“威望、威望。”刘邦停下脚步,看着庭中如霜的月光,目光深沉道:“无威不足以立望。
可威从何来?
乃公一不是开国之君,二不是中兴之主。
过犹不及啊。”
“陛下,立威之人,您不已经选好了么?”陈平走到刘邦身后一步停下,抬手指了指北边。
“臣打听过,如今的瓦剌,已经不是当年的匈奴了。”
“那之后呢?”
“臣不是来了么?”陈平自信笑脸道:“若说出谋划策,安民治国,我不如张良萧何远矣。
但要说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臣还是能拿出手的。”
“都第二世了,还不忘做这些。”刘邦嫌弃的看了眼陈平。
“安身立命的本事,想忘都难。”
“不急。”刘邦摆摆手,“先一步步来。
既然乃公已经到了南直隶,就先把事情办完再回去。”
“您是说,清查田亩?”陈平轻笑道。
“狗鼻子倒是灵光。”刘邦哼了一声,“你准备如何。”
“臣......”
“别留烂摊子让乃公收尾。”
陈平笑容一僵,无奈道:“陛下,重病当下猛药啊。”
“你应该清楚,这些大族都不简单,虽不如当年封国豪强权重,但和朝中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本地树大根深。
出了事,便是大事。
现在乃公的夹袋里没那么多人,顶不了那么多空缺。
除非你愿意当丞相。”
“臣再想想,再想想。”
陈平哪里肯接,先不说丞相之职已废,此时重新设立要起多大波澜。
他一个无根无底的新人,坐上那个位置,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虽然他不害怕,但处理起来也是个麻烦事。
出风头的事,能不做便不做。
“那你好好想想,对了,先把京城给乃公压下去。”刘邦淡淡道:“最近京中风言风语有些多,甚至有人说乃公有意迁回旧都,搞得人心惶惶。
你想个法子,堵住他们的嘴。”
陈平的脸立马就垮了,他现在十分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帮广通王出谋划策。
本来就是谋个富贵,结果现在被抓来的当苦力了。
特娘的,萧何张良你们都跑哪去了?
死的比我早,怎么出现的这么晚?
相比之下,刘邦的心情却越发好了。
忙了这么久,总算能轻松下了。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回到了休息的地方。
刘邦走过行礼的郞卫,突然发现远处朱见深屋子的灯还亮着。
他想了想,带着陈平蹑手蹑脚的走上前。
透过窗户缝隙,只见屋中正坐在一堆小孩,将朱见深围在了当中,人人手中都捧着个大瓷碗,板着小脸异常严肃。
朱见深单手举碗,压着嗓子激动道。
“众位兄弟,今日我等在此结义,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各位兄弟!”
话音刚落,响起了一阵杂乱的附和声,哥哥、兄长、老大....叫什么的都有。
朱见深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了抬瓷碗,“今日你我同饮此酒,以后便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说罢,带头喝了一口,紧接着便一口喷出,小脸涨红,吐着舌头涕泪横流道:“水!水!”
旁边的小胖子赶紧把碗递了上去,憨憨道:“老大,我早说了酒不好喝。
您非要试试。”
朱见深将水一饮而尽,才愣愣的看着残余的酒水,心有余悸道:“不应该啊,我看我爹喝得挺好的啊。
这还是我从他房中偷出来的呢,没拿错啊?”
“大王,还结义不了?”一个小孩打着哈欠道:“我有点困了。”
朱见深闻言忙重新倒了碗水,板着脸道:“再忍忍,等我先把词说完......”
看着屋中的场景,刘邦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陈平见状轻笑道:“您说的不错,太子果然颇有您当年的风范。”
“那是。”刘邦喃喃道:“你也不看看是谁带......”
就在这时,屋内朱见深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
“今日人数不足,但没有关系,总有一天,咱们能凑够一百零八人,到时候大口吃肉,大碗喝...喝水,寻一处好地方,占山为王劫富济贫,宰了那些鸟官,听调不听宣!”
“......”
刘邦缓缓转过头,看向陈平。
你教的?
陈平猛摇头,指了指于谦房间的方向,接着轻声道:“陛下,玉不琢不成器啊。”
刘邦没有说话,默默脱下鞋,一把将门推开。
“爹?
不敢了!不敢了!
我说着玩的,都是听书听来的!
我知道错了......”
听屋内闹得鸡飞狗跳,陈平却感觉多日阴郁烟消云散,伸手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灰尘,哼着小曲向屋中走去。
君子报仇,十天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