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哪?”
韩信想要动一动,却发现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无,能够勉强动动的只有脑袋。
他艰难歪过头,看着帐中的事物,眼中诧异和迷茫渐浓。
眼前放着一双破旧的草鞋,和身上的被子一起散发着难闻的酸臭味,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硌得人腰板生疼。
除此之外,就只剩一张少了半截腿的木桌和一柄靠在床脚、锈迹斑斑的长刀。
韩信休息了片刻,等到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便缓缓坐起身,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和记忆中一般,生满裂口和老茧,但却小了许多。
片刻后,他猛地拉开了衣服,看着黝黑的肚皮,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竹枪穿身之痛是那般清晰,他现在仍记得最后一刻,吕雉冷漠无情的眼神。
自己不是死了么?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往生之所?
还是说一切都是一场梦?
就在韩信愣神之际,帐外突然响起一个憨厚的声音。
“韩信!韩信?!你好些了么?”
韩信心神巨震,努力榨干体内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靠在床边的长刀,死死盯着帐篷口,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几个呼吸后,一张满脸横肉的大脸探进帐篷中,见韩信一脸戒备,疑惑道:“你拿刀做什么?”
韩信没有说话,眼神越发锋锐,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活动,力求一击毙命。
“你烧傻了?”殷二虎疑惑的挠挠头,钻进帐篷,朝韩信扬了扬手中的食盒,“这是我从队正那要来的,你赶紧趁热吃了。
你看你瘦的,身体弱成这副样子,你不生病谁生病?”
韩信没有接话,警惕的看着殷二虎朝自己走近,握刀的手指都有些发白。
殷二虎没有察觉到异常,就在韩信将要挥刀时,忽然停步,将食盒放在一旁,捡了块扁石头,搬起木桌放在韩信身前,用石头垫住桌角,确认稳当后才从食盒里往外端饭。
“你可算是醒了,我都怕你小子挺不过来。”殷二虎将碗放在桌上,快速抽手捏住自己的耳垂,“你们老韩家就剩你一根独苗了,你可不能出什么意外,不然我没法向我爹娘交代。
快吃啊,看着我做什么?
把你那破刀放下吧,锈得连柴都砍不动,也就你还当个宝贝。
赶紧吃,我告诉你,我好几天的饷银,给你换了这碗白面,你以后记得还我。”
看着殷二虎真诚的眼神,韩信脑中突然浮现出一段记忆。
眼下不是大汉,而是大明!
自己也不是韩信,而是韩杏,自幼父母双亡,被父亲好友殷家夫妇拉扯大。
而生活的琐碎,他没有再去看。
记忆中只有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汉亡了。
亡的好!
只恨不能亲手亡汉!
韩信又惊又喜,脑中思绪翻飞,不知不觉便松开了手。
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殷二虎,见韩信又开始发呆,气不打一处来,轻轻拍在韩信脑袋上,催促道:“你脑袋真烧坏了不成?有白面还不吃!
快点,等下还有训练,你养病不用去,我迟了可是要受军法的!”
韩信终于从记忆中脱出,看着殷二虎摸了摸脑袋,轻声道:“箸呢?”
“什么猪?”
“就是筷子。”
“筷子就说筷子,莫名奇妙的。”殷二虎白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两根脏兮兮的细木棍,“给你。”
“木头的?”韩信下意识皱起眉头。
“不然呢?”
殷二虎将筷子拍在碗上,探手去摸韩信的脑门,疑惑道:“脑子真烧坏了?”
韩信灵巧躲过,缓缓摸上粗瓷碗,手上传来的温度,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就在这时,腹中适时咕噜了一声,在殷二虎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韩信坦然接受了这一切,抓起筷子在身上擦了擦,大口吞咽起汤面。
面条没什么花哨,就是简单的清水煮面,多加了点盐。
但或许是身体饿得狠了,韩信只觉格外可口,三下五除二,便连面带汤吃了个干净。
“吃饱了么?不够这还有。”
殷二虎松了口气,又从饭盒中拿出一只荷叶包裹的东西,散发着阵阵肉香。
“哪来的?”韩信有些疑惑。
记忆之中,像他们这种卫所士兵,不被克扣饷银都是件稀罕事,更不要说见到荤腥了。
“我抢的。”殷二虎嘟囔了一句,打开荷叶,露出一整只烧鸡,全部推到韩信面前,“大几十文前就换一碗白面,你当我傻么?
你快些吃了,莫要让旁人看见,省得他们又来找你麻烦。”
“你不吃?”
“废什么话,我不饿。”殷二虎默默咽下口水,艰难挪开视线。
找我麻烦?
韩信一边撕着烧鸡,一边翻阅记忆,终于找到了源头。
原来是同卫所的一群兵痞,领头之人仗着和队正沾亲带故,常做些强取豪夺的事。
但他们做事极有分寸,有本事的人不碰,有背景的不碰,专找些软柿子捏。
一次殷二虎发现韩杏被欺负,痛揍了那帮人一顿,双方也因此彻底结了仇。
为了他,殷二虎没少挨军棍,若非他天生有把子好力气,功夫不低,为人豪爽人缘极好,早就被队正找理由赶去挖石头了。
而这一次韩杏病重,也是因为挨了一顿揍,加上日常训练太累,受了风寒才一命呜呼。
“你又跑去找他们了?”韩信撕下一条鸡腿扔给殷二虎。
“我不吃,你这...算你小子有良心。”殷二虎直接将鸡腿塞进嘴里,也不见他咀嚼,几下便吐出数根干干净净的骨头,边嚼边含糊道。
“找了,不过五军棍而已,老子受得住。
我和你说,对那帮杂碎不能惯着,该狠就要狠一点。
你越示弱,他们越来劲。”
“他们不是有队正护着呢么,要先避其锋芒。”韩信撕下一条鸡肉,慢慢咀嚼起来。
“避个屁!”殷二虎一开口,喷了韩信一身肉沫,他忙歉意一笑,用指头点着塞回嘴中,看向韩信的眼神中,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队正算个卵?
你没听说么,这次卫所要有大变动,皇帝要裁撤卫所,取精锐设置团营。
能者上庸者下,要的都是善战之士!”
殷二虎伸出胳膊,用力拍了拍结实的肌肉,傻笑道:“看到没?
就凭哥哥这身武艺,高低争个队正回来,到时候咱们还用受那钱家兄弟的鸟气?
老子不把他屎打出来,算他拉得干净!”
韩信眉头一皱,将烧鸡往回一推,淡淡道:“我吃饱了。”
“真不吃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殷二虎兴奋的搓搓手,大快朵颐起来。
韩信看着殷二虎,等他快要吃完,才说道:“此次改制,只招善战之士么?”
殷二虎叼着根鸡骨头,思考片刻后道:“好像...也有文试。
但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人家要的是文武双全的大才,那种人以后是要当将军的。
你先养好身体,等我当了队正,给你找个清闲的活计干。”
“将军?”韩信不屑一笑。
区区将军,岂能饱我口腹?
大丈夫生于天地,当封侯拜相!
没了刘邦项羽,这大明,能有吾一合之敌乎?
片刻后,韩信回过神,忽然发现殷二虎的表情有些不对。
那种眼神...像是在看失心疯的傻子。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韩信皱眉道。
殷二虎吐出骨头,担忧道:“要不你去向队正请辞,回家养病吧。
我听说了,这次被裁掉的军士,都会归于民籍,还给分田。
你安心养着,等我当了队正,给你讨个婆姨,给你老韩家把香火续上。”
韩信斜了他一眼,又问道:“管咱们的,官职最高的是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信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殷二虎。
殷二虎忽然察觉到一股极具威严的压力,本能的咽了下口水,说道:“好像是叫什么...郭登。
听说他爷爷是开国侯爵,当年还被太祖夸过。
可惜了,我要是生在那时候,怎么说也能混个伯爵当当......”
韩信自动忽略了殷二虎自吹自擂的话,默默谋划着未来。
按殷二虎所说,郭登算是开国勋贵之后。
记忆中大明武职都是世袭,想要更进一步,定然离不开原有武勋的支持。
最好的消息是,大明重军功。
但想要立下大功,并且将这些功劳安安稳稳的装进口袋,就要先给自己找一座靠山。
这一点,倒是和当年有些不一样......啧,怎么又想起刘邦那个混涨了!
韩信烦躁的摇摇头,闭上眼睛,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大明的情况,确认烂熟于心后,便睁眼起身道。
“走吧。”
“去哪?”
“去文试。”
韩信走到门口,却发现身边没有脚步,回头看去,发现殷二虎正瞪大眼睛,呆呆看着他。
“走啊。”韩信催促道。
“你几...几时认得字了?”殷二虎结巴道。
韩信没有解释,再次催道:“你若不去,我便自己一人去。”
殷二虎不知道韩信抽什么风,犹豫再三,还是起身跟了上去,边走边劝道:“要不咱们再去找郎中看看,我总觉的......”
“你只想当队正么?”韩信突然停下脚步,盯着殷二虎冷漠道。
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韩信,殷二虎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压力,不敢有丝毫隐瞒,挠着脑袋诚实道:“能当大官当然更好,只是......”
“那就跟我走。”韩信锤了下殷二虎的胸膛,“看你也是员猛士,跟着我,日后可拜上将军。”
“我?”殷二虎傻傻的指着自己,“凭什么?”
“凭你那碗面。”
韩信说完,便大步向前走去,留下殷二虎在原地发愣。
面?
面是自己看着做的,没加彩菌子啊,怎么还说起胡话了?
眼见韩信就要走远,他忙追了上去,大声问道。
“等等,你先和我说说,上将军是个什么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