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村。

地属大兴偏东百里开外的一处荒凉之地。

虽是荒凉，但历经那些贫苦百姓们兢兢业业的时代开垦，称不上衣食无忧，但却也勉强能够裹腹。

而对于这些百姓们而言，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就不会离开这片他们生活了祖祖辈辈的土地，好像他们已经跟这片土地被捆绑在了一起一样。

就算如此，他们也想要让自己的孩子不要走上自己的老路……

是以当那位年轻的有些不像话的夫子来到安宁村，表示他想在这里建一座私塾，他可以无偿的教导那些孩子们读书的时候。

也许是真的向往着能让自己的后代中有人能穿上长衫，出人头地。

哪怕百姓们很是清苦，但他们仍是放下了手里的农活，耗费了几天时间，帮助那位秦先生建了一座简易的私塾。

虽然看着那位秦先生细皮嫩肉的，不像是能吃苦的人，可能只是出于玩兴，坚持不了几天就要离开……

但他们仍是愿意去尝试这么一次。

事实证明，他们尝试对了。

秦先生看起来是娇生惯养，但他也是真的很能吃苦。

哪怕在这种偏僻破落的地方闹出了不少的笑话，但却就那么坚持了下来。

更让这些村民们欣喜的，却是他们的孩子仅仅只上了几天学而已。

竟然已经能手持炭棒，在墙上歪歪斜斜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甚至还开始像模像样的念着次啊擦，只以治……

他们是听不太懂，但这些孩子们捧着书，磕磕绊绊的，竟然真的把里面的内容给念了出来。

天可怜见，他们这些世代务农的贫苦百姓们，家里也要出了个读书人了么？

这些朴实的百姓们拿不出什么金银珠宝感谢那位秦先生。

只能尽可能的为秦先生打些野味，找些水果，或者下水帮她抓条鱼来开荤……

秦先生饱读诗书，但生活方面却笨笨的，根本就处置不好。

所以他们都是将这些野味开膛破肚，分好了给秦先生送过去。

后来知道秦先生根本连饭都做不好，他们索性每天都托孩子们给秦先生送些饭菜过去。

百姓们倾尽自己的一切帮助秦先生。

但就算如此，对师妃暄而言，这日子过的太过艰苦。

天气渐寒，虽然村民们每天都帮他们打好水。

但洗漱连热水都没有。

如果不是师妃暄功力高深，可能真的会受不了那种寒意也说不定。

事实上，对师妃暄而言，对她自幼接受的教育而言……

她对于物质上的要求极低，反倒是精神上的需求很高。

而在这里，看着那些浑身打满了补丁的孩子们露出缺牙豁口的满脸笑容。

每天都能收到放牛娃李蛋送的小花。

赵青青手很巧，会编一些很好看的花环，虽然很快都枯萎了。

但哪怕是枯萎的花朵，师妃暄也舍不得丢，将其很珍贵的压~在自己的包裹的最深处。

还有刘铁柱看起来嬉皮笑脸爱捣蛋，读书却是最用心的，每天都要背书到夜里。

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已经能将三字经背的滚瓜烂熟了。

为的就只是要她的一句夸奖而已。

这些孩子们长的并不好看，因为缺衣少食，再加上风霜凛冽。

哪怕是其中最好看的赵青青，小脸也皴的起了皮，红彤彤的，摸起来扎手的很。

但师妃暄却是真的喜欢这些孩子们，她甚至感觉自从师门被覆灭之后，一直茫然无措的心也在这些孩子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

她感觉，她好像真正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然后。

一切戛然而止！

………………

当苏奕来到安宁村的时候，看到的，是孤零零的跪在墓前，失魂落魄的师妃暄。

哪怕是站在侧面，也能看到她的颧骨肿的很高。

唇角挂着血丝，眼角还有些淤青，看起来，就好像是被人给狠狠的打了一顿一样。

以堂堂慈航静斋圣女的身份，看起来实在是荒诞的很。

但只能说美人真的占尽了便宜，哪怕鼻青脸肿，如今的师妃暄看来也丝毫不显滑稽，反而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之感。

而苏奕如今对于剑典的破绽诀窍了然于胸，分明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的心境几乎已经处在了破碎边缘，这是最为危险的状态。

如果他愿意，只要稍稍的以言语碎其道心，就能让她的心态人格彻底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届时说不定能为自己培养出一条忠心耿耿的母狗出来也说不定。

但看着她的状态，加上之前听到的汇报。

苏奕叹了口气。

一时间，真有些唏嘘心疼了。

很奇怪的感觉……

婠婠和师妃暄两人可算是宿敌，而比起一脸家国天下，大公无私的有些假的师妃暄。

更显古灵精怪，可爱娇憨的婠婠毫无疑问更为招人喜欢。

就连苏奕也是很喜欢婠婠，觉得师妃暄太假太装太虚伪，慈航静斋倒不如叫做慈航妓寨。

也是基于这个原因，苏奕优先选择了覆灭掉慈航静斋。

但当真个面对她们两人的时候，他竟发现两人之间诡异的调了个个儿。

他想起前世里曾看过的一个帖子，好像是杨逍与灭绝更喜欢谁……

几乎绝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杨逍。

但第二题却是想要跟谁做邻居。

所有人都选择了灭绝……

无他，有些人看着美好，但那辣手无情的行事作风若是在身边的话，真的是要命的。

看着她裤腿上那已经干结的淤泥。

苏奕问道：“你跪了多久了？”

师妃暄苦涩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苏奕叹道：“我知道。”

“其实，我应付的过来，他们人虽然很多，但我真的应付的过来。”

师妃暄使劲儿的吸了吸鼻子，用带着重重鼻音的声音说道：“只是我没杀过人，所以一再……退让……但我真没想到，动静引来了孩子们……她……他们……他们看到那么多人打我，拿着棍就冲上来了……”

她的身子哆嗦的厉害，几乎连话都说不全了。

但却还是指着那一个又一个墓碑，说道：“她……她是青青，胆子特别小，她连见了鸡都要躲开的，却能勇敢的冲上来替我挡剑……”

“还有铁柱，他其实记性不算好，记不住又不好意思太劳烦我，所以很多字都读错了，结果背的太多习惯了，我反而很难给他纠正过来。”

“他……元元很孤僻，因为她爹直白跟她说过将来要把她卖了给她哥哥娶媳妇……她就曾偷偷问我能不能买下她……”

………………

“算了，咱们还是回去说吧？”

苏奕叹了口气，粗鲁的强行拽着师妃暄往私塾走去。

回到她平日里的住处。

除却简陋的木床和木桌，连烛火都没有。

让她坐在床上。

苏奕看了眼她脸上的伤，探手覆上。

以冰气缓缓滋润伤口。

对苏奕而言，这还是他第一次，用手触碰女子的脸却没有任何的欲念。

他问道：“你的伤是百姓们打的？”

师妃暄苦笑道：“他们生活的很平静，是我给他们带来了不幸和波折……他们的孩子本可以平安的长大，却因为我的介入而……他们打死我也活该，倒不如说他们已经对我很仁慈了，易地而处，若我的孩子就这么无辜的死了，我非得将始作俑者千刀万剐不可。”

“这可不像是仙子会说的话。”

“这世上会有杀人的仙子吗？”

师妃暄咬牙道：“我以前总劝人向善，劝他们大度，劝他们冤家宜解不宜结，可现在才知道当亲身经历，放下谈何容易？我哪怕杀光了这些人，仍是难消我心头之恨……我恨……恨不能去死，恨不能让他们全部都去死……”

“这事也怪我，我如果派人跟着你的话，有人帮你，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苏奕苦笑道：“其他人我都有派人跟随就近保护，只有你，我觉得以你的能耐也不需要我的保护，所以就没有……没想到就出了这么档子事……”

师妃暄苦笑道：“那是因为你信任我，你信任我，我又怎么能怪你呢？我只是痛恨我自己当断不断。”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

师妃暄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

“什么我怎么办？”

“这些人应该是四大门阀的人派来的，你要为天下启智，这是万家生佛的大功德，除了动到了门阀的利益之外，还会有谁会派出刺客这么激进？总不至于是那些过去的书商们吧……他们怎么可能请的动连我都感棘手的杀手的？”

师妃暄看向了苏奕。

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已经浑然不见过去仙子云淡风轻的姿态。

显然这一个多月的支教生涯，让她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学生们惨死，尤其还是因为她的原因，更是让她情绪亢奋到了极致。

但此时的她在苏奕看来，反而更显真实。

师妃暄语速急切的问道：“这些人也是你的子民吧，他们死了，你作为一国之君，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我什么也不能做。”

“为什么？”

师妃暄瞪大了眼睛。

“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是某一个门阀干的吧？”

苏奕叹道：“就在你我上次见面的前一天，我也遭遇了刺客的刺杀，就是四大门阀干的，可就算如此，我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天下士子，超过七成都是门阀门生，若我做的太过，他们一旦玉石俱焚，立时便能让整个大隋王朝瘫痪，届时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师妃暄喃喃道：“这也是他们会刺杀我们这些夫子们的原因，因为他们不允许百姓们识字读书，这是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做的事情，他们要保证自己的地位高高在上，为此哪怕不惜杀害无辜？”

她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生平第一次。

师妃暄发现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些平日里彬彬有礼的门阀子弟，竟是如此的可怕而又狰狞。

苏奕说道：“所以现在双方是陷入一个僵持，他们若是爆发，足可让整个大隋王朝陷入瘫痪，而我的手中掌握骁果大军，加上邪帝的名头，同样可以轻易的覆灭他们满门，双方手中都掌握着足可毁灭对方的手段，那么接下来的斗争就反而束手束脚了，但整体而言，我有很大优势，因为越是拖延，我的胜算就越高。”

“这就是政治……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感受到这种明面上和睦，暗地里厮杀却已经惨烈无比的较量。”

师妃暄苦笑道：“你说的对，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这个世界，比起师父她们教导的，真的是完全不一样，以前，师父她们真的是把我保护的太好了。”

突的，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冷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你优柔寡断，若是你在遭遇这些刺客之时，第一时间施以辣手将他们全部杀死，而不是傻乎乎的磨蹭，你的学生们一个也不会死……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弟子，却反而要让别人替他们报仇，你师妃暄是自己没长手还是没长脚？真要是在意你的弟子们，就提着剑杀去四大门阀，有一个杀一个，没一个冤枉的。”

“玉妍？”

苏奕挑眉，看着推门进来的祝玉妍。

她仍是之前男子文士的装束，但也许是因为来见他的缘故，脸上略微的施了粉黛，看起来真有女扮男装的那个味儿了。

“陛下，婉晶醒了。”

祝玉妍鄙夷的看了师妃暄一眼，这才转头对苏奕说道：“她带来了很重要的情报，石青璇和四大圣僧的下落，找到了。”

苏奕眼睛一亮，问道：“哦？她在哪里？”

“太原！”

祝玉妍认真道：“李家二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招揽了一批实力很强的棍僧，这些僧人们武功奇高，更能组成阵法对敌，极为强悍，您手下的季无坤就是被这些棍僧们重伤，这才不得已，让婉晶前来求救！”

“李世民？他……怎么可能？”

师妃暄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