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晚上,眼瞅着东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了,这才看了将将一半,孙河合上桌上的笔录本,闭上双眼,抬起双手在脑袋两侧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揉了来,一脸的疲惫。
昨晚他值班,为了打发时间就把仪器厂项目组资料遗失案,所有相关人员的调查笔录全部搬到办公室想再看看。
这一看就又是一夜。
放下手拿起桌上的烟点上一根,然后他起身走出办公室,站在门外凝视着东方天空中的鱼肚白。
假设梁金花真的有问题,那他们究竟是遗漏了什么?
他一直相信,只要做过就肯定会留下痕迹。
可在梁金花这里他确实没发现什么,难道说孝同怀疑错了?
但以往的经验又告诉他,孝同如果真的开始怀疑谁,似乎还没出错过,这家伙的直觉一直都是出了奇的准。
而且昨天去见梁金花,这个女人表现出的那股骨子里流露出的冷静,也确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看着越来越亮的天空,孙河叹了口气,夏天到了,天亮的是越来越……
嗯?
时间!
曹万泉是二十六号中午被抓的,当时他为了打草惊蛇,故意弄得阵势很大。
韦海平是二十七号早上疑似跳楼自杀的,自杀这个结论是保卫处的人当时做出的。
原因是二十六号韦海平所在的无线电测控小组开了一天的会,直到晚上才结束回家。
根据当时保卫处的人走访调查的笔录来看,这个小组很多人确实是晚上或者到第二天才知道曹万泉被抓的消息。
曹万泉在街口照相馆工作多年,仪器厂绝大部分干部、职工、家属都认识他。
更何况他又是因为勾引项目组工作人员盗窃机密资料被抓,别说那附近了,没多久整个淀海都传遍了。
到了第二天大半个京市的人都知道,只不过传言是越传越玄乎而已。
保卫处之所以做出韦海平是跳楼自杀的结论,依据不能说特别充分,但也算是能说的过去。
头一天因为开会不知道消息,第二天早上出去买菜后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做贼心虚,所以回家后去到五楼楼顶一跃而下。
完全说的过去。
而他们之所以推翻这个结论,认为韦海平应该是死于谋杀,就是基于楼顶现场遗留的痕迹太过明显做出的。
但因为只是推测,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韦海平是死于谋杀,所以只能将这个自杀的结论改成了疑似。
又根据推断将谋杀韦海平的凶手锁定在了关维正身上。
现在关维正死了,韦海平的死似乎是成了一桩悬案。
可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判断错了,凶手是他老婆呢?
梁金花的笔录上说,她知道曹万泉被抓了,但二十六号晚上没跟她丈夫说。
现在想想,这点其实是说不过去的。
按理说她知道自己丈夫跟曹万泉之间有来往,应该是非常着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才对,因为正常人都会担心自己的亲人会不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可她却说自己没说,这……
韦海平到底是二十六号晚上就已经知道曹万泉被抓的消息,还是二十七号早上出去买菜时才得到的消息,这非常重要。
这决定了他的死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谋杀。
可这该怎么查?
孩子,问问孩子,韦海平的女儿!
对!
等会儿去问问孩子,看看孩子还能不能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孙科长”
“红兵”
就在孙河刚打定主意,准备等八点以后再去招待所跟韦海平的女儿聊聊时,后院通往中院大门那里传来了预审科预审员张红兵的叫声。
看到他朝这边焦急的跑来,他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震,忙迎了上去。
“红兵,曹万泉醒过来了吗?”
本来按照他们的预计,昨天晚上曹万泉就应该清醒一次,可谁曾想这家伙竟然一直都没醒来,给孙河他们都急坏了,张红兵更是在关押室里一直守着。
现在能过来,看样子是醒来了。
“醒来了孙科长,状态还可以,曹万泉说,如果只看身影,确实跟他见过的那个人的身形有点相似。
但他不敢肯定他见的那个人是女扮男装。
他也不敢相信他的那个神秘上线竟然会是女人扮的。”
呼……
身形相似就好!
“他相不相信是他的事儿。”孙河松了一口气,挥挥手不在意的说道。
“红兵,等上班后我给你安排几个人,你们一起去走访,按照梁金花档案上记载的,把每个证明人都要找到一一仔细核对,然后通过证明人再打听其他熟悉或者认识她的人。
总之,她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个阶段,最少都要找到三个以上的证明人。”
孙河的这个命令让张红兵心下一苦,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就答道:是!
找从小到大的证明人,解放后的还好说,解放前真的是难上加难。
还好梁金花是京市出生,京市长大,要是外地的他们非得疯了不可。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得在找人和问话中度过了,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要是不顺利……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八点,苏孝同那边因为他老婆的事情要晚过来一会儿。
王红理因为是主管二线的副处长,不能插手一线工作,孙河只能和二队队长王茂飞,以及两个队的副队长在一起合计了一番。
由王茂飞留在处里以防有什么突发事件,其他人则分头去忙忙各自的任务。
按照计划,孙河带了两名下属开车来到了局招待所。
过来前他其实还是有点犹豫的,昨天下午才来过,今天早上又来,尤其是今天还是找那个孩子谈话,他都有点担心梁金花如果真的有问题,会不会惊到她。
可转念再一想这不是没办法么,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个女人最起码现在跑不了。
只能让保卫处负责看守的同志们多费点心,尽量防着她自杀了。
……
时间稍稍往回倒退一些,清晨五点多钟的时候,李言诚他们乘坐的列车抵达徐市车站,当看到站台上警戒的公安人员,他们几个人还是有点懵的。
难道这趟车上还押运的有重要犯人?
可不管是从京市出发时,还是途径的那些站也没见有什么大动静啊。
直到田林君看到了一个熟人,又看到火车上跟站台上那些人交接的是乘警,而交接的对象是他们那会儿抓到的那个贼,这才意识到凌晨那个贼可能是跑错包厢了,难怪后来那个乘警在车厢另一端检查。
“那个没穿制服的叫莫大江,之前是苏省省局的一个副处长,前年调到徐市市局来担任的局长。”
站在窗前,田林君抬起下巴向站台上示意了一下,介绍道。
他介绍的那位莫局长恰好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当他看到站在窗前的田林君时非常明显的愣了一下,还有些好笑的眨眨眼,似乎在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等确定自己没看错后,马上就抬腿走了过来。
见他往这边走,田林君伸手将车窗抬了起来。
“田科长,没想到在这儿竟然还能碰到熟人。”
“莫局长好,好久不见了。”
“哈哈哈,是有日子没见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刚才乘警介绍说抓住那个贼的是京市的公安同志,不会说的就是你吧?”
莫局长这是明知故问,他看到田林君的那一刻,马上就明白那个贼是怎么被抓的了,走过来的时候还在心底替那个贼默哀了一秒钟呢。
“看这样子那个贼应该是另有目标,不过他脑子有点不好使,跑错包厢,跑到我们这边来了。”
凌晨那会儿看到乘警在那边检查,他们就想到这里边肯定有问题,但没想到竟然会让徐市当地的社会局出动。
他们注意到,第二个包厢住的是一个人,戴个眼镜三十来岁,刚才也被乘警连同那个贼一起,转交给了徐市社会局的工作人员,那人应该是携带了什么重要的物品,或者文件资料之类的。
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竟然敢一个人乘坐火车,看那样似乎上车后还没跟乘警报告。
他领导这次指定是要倒大霉了。
“哈哈哈,那是他活该倒霉,老话不都说么,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莫局长没问田林君你们这是出差啊之类的废话,明摆着的事情,他要真开口问,那才是不懂事儿呢,让人家怎么回答。
就这样又聊了几句,等莫局的手下和那名乘警办理好交接手续,站台上警戒的那些人就开始撤退,徐市这位局长也告辞离开了。
车站也即将恢复原有的秩序,那些上下车的乘客还都等着呢。
坐上停在站台上的吉普车后,莫大江转头看了眼这边,跟田林君在一起的还有五个人,其中有一个看上去最低应该也是个副处长。
六个人,能组成两个三人小队,还是由最低副处长级别的人带队,京市这次的动作不小。
他如果知道站在田林君身旁的老许是一处处长就会更惊讶。
老许去年七月才从辽东过来接手一处,跟下面各省市局联系的还比较少,除了个别省局的人见过他之外,很多都还不认识他。
京市作为重地,京市市局听上去似乎跟下面各省局的配置差不多,但其实干部级别要高的多。
像老许如果现在被安排到哪个省局去任职,那必然就是局长,毕竟京市都有副处长出去调任省局一把手的先例。
京市这些处长,尤其是一线的这几位,如果不是实在升不上去,没人愿意去下面哪个省任职。
离开京市,就意味着离开了中枢,出去容易,想再回来就难了,而且即便能回来也很可能没什么好位置,最多给在市局安排一个养老的职位。
至于说进总部?呵呵,想想就好。
看看总部那几位大佬都是什么级别的吧,最低一位当年都是一块二的军衔。
钟局这个一块一都没想过能不能进总部,而只是想着能在局长位上退休就可以了。
呜……
随着一声汽笛声响起,火车缓缓的动了起来。
一直站在窗前的六人也转过身各自随意的找地方倚靠着,这节车厢现在只剩下他们几个,说话也能稍微随便点了。
他们在一起能说什么,两句闲话没说完,就又聊到了案子上。
他们说的不是他们自己手头上的案子,而是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儿。
自从刚才看到徐市社会局在站台上把那个贼接走,他就一直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现在随着火车启动一摇晃,好像是把他给摇醒了似的,抬手就拍了下大腿。
说了句让李言诚他们先聊,然后他抬腿便向餐车那边走去。
留下这几个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又回来了,脸上还带着一点兴奋的表情。
“怎么了处长?您这是?”
“刚才过去跟列车员打听了一件事儿,肯定了一下我的猜测,刚才在徐市车站被当地市局带走的那两个人,后边那个戴眼镜的,就是住在第二个包厢那个。
他是徐市当地一家重工厂的研究员,身上携带了一份重要的文件资料,那个贼就是冲着那份资料来的,也是受人所托。
这些咱们都猜到了,我要说的重点也不是这个,重点是,这个案子八成跟三处正在调查的那个案子碰上了。
回头给局里打电话的时候我得给值班室说一声,让他们告诉三处,跟徐市联系一下,看具体能不能碰上。”
一听是三处的案子,李言诚他们几个就没兴趣了,他们自己门前的垃圾还没扫干净呢,暂时顾及不到其他地方去。
……
五号下午五点多,火车终于驶入了南市车站,李言诚他们六人提着各自的行李走出车站,站在站前广场上扫视了一圈这座华夏历史上有名的古都。
如果说在火车上还没太大感觉的话,当现在真的踏入这座城市后,每个人的心里莫名的就多了几分压力。
实在是对此行他们自己心里都没有一点底。
“走吧,我记得火车站附近有公交车能直达研究所那边。”
轻轻吐出一口气,田林君抬手指了下东边。
这次过来的六个人,除了李言诚和老许,其他四人都曾经来这边出过差。
田林君还在这边呆了将近两个月,对这里他更熟悉一些。
一个小时后,他们就持介绍信住进了和研究所只隔了一条街的一家国营招待所,开了一个六人间。
稍事休整,他们在外边饭店随便吃了点饭,就两两为伴分成三个小组,分别到研究所的三个大门差看情况。
李言诚和瞿先锋一组,来到了研究所后门。
瞿先锋对这边也比较熟悉,四年前他和苏孝同一起来这边出差,在位于后门马路对面的研究所招待所住过两个星期。
“那边就是招待所,研究所里边有单身宿舍,我记得就在西门附近,曾队和全州他们去的那个门。
研究所的家属区也离西门不远,出门拐个弯就到。
薛保来这次是正式调过来的,我估计研究所应该会给他安排单身宿舍住。
他那个老师张教授就说不准了,很可能就住在招待所。”
“研究所家属区不知道还有没有空房子,薛保来正式调过来,这次在这边呆的时间肯定不会短,应该会把他老婆孩子也带过来吧。
组织上也会考虑这种两地分居的情况。”
研究所三个大门都是当兵的在站哨,李言诚他们也不敢在门口乱转乱看,担心万一被哨兵盯上了。
二人只能是从马路对面装着一边聊天,一边慢慢走过。
瞿先锋因为比较熟悉,所以基本都是他在做介绍,李言诚借着他的身形挡住自己,偷偷观察着马路对面研究所的后门,也可以叫北门。
“科研所这两年还盖没盖家属楼不知道,按照四年前我知道的情况,是肯定没有空房子了。”
瞿先锋扬起下巴向前边示意了一下:“这就是招待所,就这一栋楼,三层,我记得清清的,我那次和苏处就在三楼第三个房间住着,这楼是双面楼,那边还有一排房子。”
李言诚抬头看了眼招待所的楼,现在天还没黑,也搞不清楼里究竟住了多少人。
等天彻底黑下来之后,才能通过亮灯的房子,判断住在招待所的人到底多不多。
“先锋,薛保来是昨天才到的,有没有可能他也会住在招待所?”
如果薛保来住招待所,那么他们动手的机会就会大增。
要是住单身宿舍,十天半个月再不出来一次,那才让人头疼呢。
“当然有可能。”瞿先锋点了点头:“我说住单身宿舍也是随口猜测,说不定单身楼早就没房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过了招待所,路过大门时,李言诚向里边瞄了一眼,刚好能看到住宿登记处,还看到了楼内也有两个当兵的在大厅坐岗。
“你们四年前过来的时候招待所有没有设岗?”
“没有啊,李科长你看到里边现在有岗啦?”
“嗯,还是双岗。”
“那过来支援项目组的那些科学家们肯定就在这里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