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指挥使司之外,
身披制式锦衣金甲的蒋瓛,径直往指挥使毛骧的办公书房而去。
蒋瓛看着正在快速书写着什么的毛镶,抱拳拱手道:“师父,我正在安排今日的宫廷值守,您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干嘛?”
毛骧手上书写不停,只是严肃道:“这里是锦衣卫指挥使司,你我身着官服,不是你我的家里,谁是你的师父?”
蒋瓛听后,也只是严谨答道:“是,毛将军!”
片刻之后,毛骧就将才写好的信交给蒋瓛道:“我现在要去找陛下,你现在就拿着这封信去找皇后娘娘。”
“切记,一定是我快走,你慢跑,你一定要在我见到陛下之前,见到皇后娘娘,但时间不要提前太多。”
蒋瓛听后只是下意识的一愣,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个师父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但他也不敢多问,只有严格按照师父说的话去做。
要知道他蒋瓛的本事,他的官职,全是这位如师如父的师父给的,就算要他去跳秦淮河,他也只有照做,就是这么简单!
阳光之下,
并未着甲,只是身披锦衣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快步向御书房走去。
而身披制式锦衣金甲的锦衣卫副指挥使蒋瓛,却是一路往马皇后所在的乾清宫而去。
也正如毛骧安排的那样,蒋瓛一边慢跑,一边在脑子里计算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分别距离御书房和乾清宫的距离。
估算完距离之后,他又开始估算他和毛骧的速度之差。
在估算完这一切之后,他便最终调整了自己的慢跑速度,真就是在毛骧赶到御书房之前,赶到了乾清宫门口。
“去把兰儿叫出来!”
在乾清宫门口值守的小太监,自然是跑得飞快。
而这位名为兰儿的宫女,实际上就是马皇后的贴身宫女,也是蒋瓛的地下恋对象。
只是简单且隐秘的交接之后,蒋瓛就快步离开了这个,他也不可久留的地方。
乾清宫正殿之内,马皇后正在认真看毛骧写给她的亲笔信。
这封信并没有讲究什么官方行文,以他毛骧的文字素养,也写不出来那种咬文嚼字的行文。
可往往就是这样的白话文,最能够直观的说明事态的严重性!
毛骧用简洁的语言,让马皇后知道叶青靠岸就揍皇侄朱桓,上岸就抓皇兄朱六九,回府就彻查全府官吏,甚至还要先斩后奏的事情。
在说明叶青干的这些事情之后,他还说了另外的事情。
信件后文:“启禀皇后娘娘,据我锦衣卫所掌情报,朱桓确实在宁波多有不法,我们甚至还掌握些许罪证。”
“不仅臣知道这些,就连胡相他们也或多或少的知道,只是臣和胡相都没有这个魄力,不敢把这件事情捅出来。”
“臣之所以敢对娘娘说出实情,只因为不想叶大人枉死!”
“叶大人如此不要命的为民请命,他是个好官,不该死在陛下的盛怒之下!”
“臣已经前往御书房禀奏此事,但臣不能说臣事先就知道,臣祈求娘娘来御书房劝劝陛下!”
“......”
不错,
这就是毛骧想到的办法,也是他唯一能为叶青做的事情。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必须把叶青的所作所为,一点不落下的告诉朱元璋,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在他看来,朱元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暴跳如雷,只要马皇后赶到不及时,他叶青就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且不说朱元璋是否相信朱桓会瞒着他干这些事,就凭叶青强势先斩后奏这一条,就够他死十八次了。
而他毛骧之所以笃定马皇后一定会帮这个忙,也是有原因的。
说句难听的,朱六九和朱桓父子是他朱元璋的关系,和她马皇后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于她马皇后来说,这个所谓的皇兄和义子,可以算是朱元璋强加给她的,也可以算是‘爱屋及乌’为妻之道强加给她的。
但就马皇后的本心来看,并不太把他们当回事!
这就如同大家闺秀出身的妻子,出于为妻素养,在表面上也会对丈夫那些泥腿子出身的亲戚好。
但那也仅仅只是出于为妻的素养而已!
也因此,
毛骧完全可以肯定,就是十个朱桓再加十个朱六九,也比不过叶青在马皇后心目中的分量。
事实也正如毛骧所料,马皇后看完这封信之后,眼里虽有震惊之色,但却并无心痛之意。
她除了因为叶青那不要命的行事作风而震惊和头疼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感受。
甚至在她那深邃的目光之中,还有一些‘早有所料’之色。
马皇后只是轻轻的摘下灯罩,在点燃书信的同时,也心中暗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过十五个说来简单的字!”
“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人?”
“陛下,你最大的错就是坚定的认为,你能做到,你朱家的人全都能做到!”
“跟着你沾光的朱家人太多,总有那么几个搅屎棍,再正常不过了!”
想到这里,马皇后又当即看向宁波府的方向,眼神还有了明显的幽怨之色。
此刻的马皇后,像极了被捣蛋鬼弟弟气得生闷气的邻家大姐姐!
下一瞬,马皇后便招呼兰儿,端着一壶养生茶,就和她一起往御书房而去。
此刻的御书房大门之外,随侍小太监躲在两边,生怕被飞溅碎片划伤!
景德镇的贡瓷,一件一件的往外砸!
在这边卖得老贵的雁门琉璃制品,也是一件一件的往外砸!
就碎片的大小和飞溅的距离来看,朱元璋在砸雁门琉璃制品的时候,用的力气远比砸景德镇贡瓷的时候大得多!
“混蛋!”
“他就是一个目无君父的混蛋!”
“......”
御书房内的盘龙金顶之下,砸累了的朱元璋,这才一边喘大气一边骂叶青,骂得他是头顶先生创,脚底后流脓。
已经被气成红脸关公的朱元璋,实在是找不到骂叶青的词汇了。
他当即目露凶光道:“毛骧,你带上你的人,去把他给咱五花大绑的绑回来。”
“无故冤枉朕的皇兄和皇侄,还胆敢暴揍朕的皇侄,逮捕朕的皇兄,他真是泼天的胆子啊!”
“还皇权特许,先斩后奏,哪个王八蛋允许他先斩后奏了?”
此刻的朱元璋早已杀意滔天,就从他突然改口自称‘朕’这一点,就足以看出,他是真的打定主意要杀叶青了。
朱元璋看着还跪在那里的毛骧,当即就红了眼睛。
他一边凶狠的拍桌子,一边大声道:“还不快去?”
毛骧赶忙起身领旨离开,与此同时,也心中暗道:“皇后娘娘,您怎么还没来啊!”
也就在毛骧暗自呼唤之时,马皇后和端着养生茶的兰儿,就来到了御书房。
马皇后和毛骧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就像根本就没有那回事一样,毛骧只是朝着马皇后行礼一拜之后,就果断昂首而去。
“慢着!”
“毛骧,你先在外面候着,并把门给本宫关上。”
毛骧心中暗笑的同时,当即就严格按照皇后娘娘的懿旨行事。
御书房的门关闭之后,朱元璋下意识的就屁股往后一挪,紧接着就挺直腰身,还整理了一下衣领。
他昂着那看到马皇后,就不再脸红脖子粗的脑袋,非常强势的说道:“妹子,你怎么老往这边跑啊?”
“今天不管你说什么,咱,不,朕主意已定,朕就是要杀了这个污蔑皇亲的畜生!”
“别以为朕猜不到他打的什么主意,他就是想用皇亲国戚的脑袋,快速建立他在宁波这一亩三分地的威望。”
“为了建立威望,他竟敢污蔑朕的皇兄和皇侄!”
“不仅如此,他还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说什么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哪个王八蛋允许他先斩后奏的?”
马皇后也不和朱元璋生气,只是平淡道:“你亲自手书圣旨,成立的‘宁波特别行政府’,怎么个特别法,他说了算!”
“你......这......”
朱元璋瘪着嘴道:“整那么半天,咱就是那王八蛋?”
说到这里,朱元璋又不禁自嘲一笑道:“对,咱就是那有眼无珠的王八蛋,不然,咱怎么会着他的道,成立什么‘宁波特别行政府’呢!”
说到这里,朱元璋就更加的笃定他的猜想了。
在他看来,早在叶青提出建立‘宁波特别行政府’之时,就打定了这么一个,拿别人的人头建立威望的主意。
想到这里,朱元璋也不禁暗自夸他叶青是个干大事的人,简直是比他朱元璋还要狠。
而此刻,
马皇后却完全不搭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刚才在门外算了一下,你一共砸了四件景德镇贡瓷,六件顶级雁门琉璃,一共价值两万贯!”
“这两万贯钱从你的儿女俸禄里扣,太子是大哥,扣四千贯,其他儿女均摊,在娘胎里的也算数!”
“他们没有俸禄,就扣怀孕妃子的俸禄!”
朱元璋听到这里,当即就瞪大了眼睛。
可以说他朱元璋对人狠,也可以说他卸磨杀驴,甚至可以说他贱,但绝对不可以说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就算把历史上的皇帝全都拉出来比,他朱元璋也绝对是‘第一好爹’!
军事指战本领压朱元璋一头的李世民,如果和朱元璋比当爹谁当得好,他一定会被狠狠的踩在脚底下!
马皇后的眼里,朱元璋当即一副肉痛的表情道:“妹子,你怎么能亏待他们呢?”
“不管是不是你亲生的,都得叫你一声母后不是?”
马皇后却是面无表情道:“这叫做父债子还,这没问题啊!”
朱元璋不再说话,但脸上的肉疼之色,却是一直挥之不去。
终于,马皇后这才语重心长的说道:“重八,你还没有发现你的问题所在吗?”
“你太爱你老朱家的人了,以至于你在这件事情上,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你根本就不会把他们往坏的方面去想。”
“......”
以往这个时候,朱元璋不说安全听劝,也该听劝一半了。
可这一回,朱元璋却是直接拿出了他痒痒挠玉如意,他指着马皇后警告道:“马秀英,咱以为你是天底下最贤惠的女子,你太让咱失望了。”
“马大小姐,咱就知道,你从心底里就看不起咱那些个泥腿子亲戚。”
“在你眼里,他们就那么不堪?”
“他们一旦有了权势,就会利欲熏心,就会用实际行动打咱朱元璋的脸?”
“妹子,咱警告过你,后宫永远不得干政,你要是再执迷不悟,咱就把你给......”
说到这里,朱元璋欲言又止,那凶狠的目光之后,却尽是不忍之色,而他那拿着玉如意指着马皇后的手,也颤抖个不停。
下一瞬,泪眼朦胧的马皇后,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马皇后昂首朗声道:“你想着怎么着?”
话音一落,朱元璋那拿着玉如意的手立马放下不说,还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就这样,马皇后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直到眼神躲闪,不再直视马皇后的眼睛。
紧接着,马皇后却是严肃说道:“你不就是要封了我的乾清宫嘛,你封好了!”
马皇后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又长舒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
她语气稍缓道:“重八,我跟你说白了,我自打当这个皇后开始,就不光预备着你封宫,还预备着你废后。”
“可在你封宫废后之前,只要我看到你有错,我就绝对不会忍气吞声,我就一定要说出来不可。”
“还有,我可不是你刀下那些,临死前还要跪地求饶的罪臣!”
“只要你封宫废后的圣旨一到,我就会跪下来叩谢圣恩,然后去太庙自尽!”
朱元璋听到这里,当即扭头瞪大眼睛看向马皇后,还脑瓜子如遭雷击一般。
马皇后只是眼睛一眨,强行憋回眼泪道:“我不会恨你,因为这就是皇后的命,我既然当得起这个皇后,我就认这个命!”
说到这里,马皇后再也忍不住,直接就流下了眼泪。
她一把夺过朱元璋的玉如意道:“你可以杀了我,但别拿这玩意儿指着我,我可不痒痒。”
话音一落,马皇后当即就砸了玉如意,然后又心痛委屈道:“用回你那个木的吧,更结实。”
说着,马皇后就果断转身,但她却在走到门口之时,突然胸口发闷。
只是她突然发晕,手撑门柱的这一幕,并没有被背对着她的朱元璋看到。
盘龙金顶之下,夫妻二人首次背对着背说话。
马皇后缓过劲来之后,面对门外道:“重八,龙生九子还各有长短,就算是我马秀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我也不敢保证各个都成才,就算有一个混账也正常!”
“我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的亲戚和乡亲,你确实是雇农出身,我确实是大小姐出身,但我也是你的妻。”
“从嫁给你那天起,我就是你的妻啊!”
“你可以说我不喜欢他们,但绝对不能污蔑我看不起他们,我从来都因为你而对他们好啊!”
“凿壁借光的匡衡,最后也成了大贪官不是?”
“朱桓父子难道真的就没有变坏的可能?”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叶青,将来也有变坏的可能不是?”
“如果朱桓父子确实罪证确凿,那他叶青就是在拿命为民请命,当赏!”
“如果朱桓父子是被冤枉,那他叶青就如你所说,是要拿他们的人头立威,当罚!”
“隔得这么近,亲自去查一查又能耽误多久?”
“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他们姓朱,你就从心底里偏私!”
“我只希望我的丈夫,没有后悔的时候!”
话音一落,马皇后就一下子跨过门槛,回了她的乾清宫。
御书房金顶之下,
朱元璋在听不到马皇后的脚步声之后,这才捡起玉如意碎片,坐在地上独自哭了起来。
好一阵子之后,他才恢复了平静。
“来人,传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