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那金龙盘绕的穹顶之下,
蒋瓛尽可能详尽的汇报着,他在胡惟庸相府大厅屋顶上的所见所闻。
不论是胡惟庸说的话,还是孔克表和朱亮祖说的话,他都近乎于复述一般的,说给朱标听。
蒋瓛作为毛骧的高徒,作为锦衣卫副指挥使,作为毛骧培养来为朱标办事的人,他有着眼如‘摄像机’,耳如‘录音机’的本事。
只要是他想要记住,他就可以把所见所闻,几乎与场景再现一般的说给朱标听。
朱标坐在龙椅之上,一只远不如朱元璋苍劲的手,有节奏的敲击着龙案桌面。
与此同时,他这张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之上,眼神的深邃程度不弱于朱元璋不说,目光的犀利程度,也完全不弱于朱元璋。
朱标就是这么一个人,身为玩心未泯的年轻人,在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之后抱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他一旦认真起来,也有着同龄人远远不及的老练!
“孤知道了。”
“你下去休息吧!”
朱标只是严肃而温和的说道。
蒋瓛告退之后,朱标就走出御书房,站在孤独的圆月之下,遥望着胡惟庸相府的方向。
“千年孔府,不朽的正二品衍圣公,却是早已腐朽的腐儒!”
“......”
想到这里,朱标也是心中顿生无奈之感。
就孔家世袭这事,他是真的感到无能为力,因为只要孔家不造反,他和朱元璋就不能动他们。
谁叫他们有本事喷到皇帝老子遗臭万年呢!
紧接着,他又当即眼前一亮,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不断创造奇迹的鬼才叶大人,或许还真能妥善的收拾孔克表!
也正因如此,他在想到极力阻止叶青来朝的,胡惟庸和朱亮祖等人之时,目光又再次变得犀利如刀。
其实他在听到胡惟庸那番话之时,他在恼怒的同时,也感到一丝欣慰。
胡惟庸这个人确实私心严重,但也确实是一个办事的干才,而且还有自己的底线和分寸。
最起码,他能说出叶青现在是在为国作战,他绝对不能在背后捅刀子。
所有的阴谋和阳谋,都必须得等叶青凯旋之后,再往他的身上招呼!
也因此,他并不是那么希望胡惟庸死,他希望胡惟庸可以转变思想,把他的才华全都用在正道之上。
他更希望胡惟庸将来可以和叶青精诚合作,一起为大明的美好未来出力。
这才是他最希望的,大圆满结局!
可他在想到朱亮祖之时,他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死’字了。
首先,朱亮祖本就常年风评不好,也就是朱元璋还念及旧情,才没有过多计较。
可谁知道,这人不仅不知悔改,还为了一己私利,想现在就置叶青于死地。
最让他不能容忍的,便是朱亮祖身为武将,竟然想现在就对正在为国而战的叶青动手,思想觉悟还赶不上胡惟庸这个文臣。
这种毫无底线的武将,如果不杀的话,他朱标就不是仁慈,而是仁弱了!
在他看来,他必须和强势的朱元璋不一样,必须仁慈,但仁慈和仁弱,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想到这里,他又再次看向了倭国的方向。
“叶大人你放心,”
“我一定会确保你的来京之路,畅通无阻。”
“只要你来了之后,帮我收拾好这些文臣武将,顺便收拾好我爹和我的弟弟妹妹们,让我当个清闲太子,就算对得起我了!”
“......”
想到这里,他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又扬起了一抹,充满希望的淡笑。
至于能不能打赢,打得是否顺利,他是一点都不担心。
还是那句话,他爹朱元璋,再加徐达和王保保,一起去辅佐他叶青,要是连个小小的倭国都打不下来,他们也就没脸回来了!
片刻之后,朱标就背着手,悠闲的回东宫去。
其实,他本来还想继续加班加点的干,但一想到叶青很快就会来京任职之后,就觉得没必要这么辛苦了。
次日清晨,朱标还是早早的去上朝。
但已经转变心态的朱标,却不会再用当牛做马的心态去做事,只要能维持朝廷运转即可。
反正他叶青有的是才华,他就算是给叶青堆积一些事情,权当是送给他叶青的见面礼了!
与此同时,
太阳也出现在了,尾鹫海湾的海平上之上。
阳光之下,倭国南朝海军码头的沙滩之上,山本一木带着四千倭国南朝海军士兵,严阵以待。
他们水平分布着投石机和弓弩床,以及所有可用的远程攻击力量。
而浅滩之外的大明海军蓝军舰队之上,将士们也早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帅舰甲板之上,
叶青和朱元璋、王保保、徐达、朱棣、毛骧,也并排站在船头甲板之上,俯视着岸上的一切。
叶青再次拉开那一拉那么老长的单筒望远镜,同时还喃喃自语着什么。
朱元璋见叶青在动嘴,但却没有声音,也是直接问道:“叶老弟,你在说什么?”
叶青本着‘一日之计在于晨,气钦差要趁早’的原则,直接摆谱道:“现在是战时,你是本官的参将,应该尊称本官叶大人。”
“谁是你叶老弟?”
“再不分尊卑,小心本官请你吃,朝霞炖军棍!”
朱元璋:“你......”
正如叶青所料,他面前这位,身为朱元璋脑残粉的兼职钦差郭老爷,大清早的就气得不行。
只是他不知道,他大清早就气的人,不是什么钦差,而是朱元璋本人。
朱元璋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也是暂时咽下了这口大早上的气。
其实,叶青喃喃自语的内容很简单,但却绝对不能让这个时代的人知道,那便是‘或许是抗倭战争中,牺牲的三千五百万军民,在天有灵,知道我要提前为他们报仇’。
叶青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眼前这片,因为吃水深度不够,而无法靠港的浅滩宽度,再加上岸上沙滩的尽头,刚好就是他舰炮的最远射程。
也就是说他的大炮,最远可以打到树林最外面的那颗树下!
这对接下来的抢滩登陆战来说,完全足够了!
要知道这浅滩的宽度,沙滩的宽度,还有树林的位置,都不是人力所为,都是自然形成!
自然形成的东西,都这么帮他叶青,只能说是他们在天有灵了!
他叶青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这一刻,他就是愿意相信‘在天有灵’这件事!
也就在叶青如此思索之时,王保保就抱拳道:“叶大人,你有什么的想法吗?”
叶青直接把单筒望远镜交给王保保,同时淡然道:“昨晚我给你讲过,抢滩登陆战的要领,也讲过我们现有的,有利于抢滩登陆的装备。”
“你是行军元帅,你自己决策就好!”
说着,他又似有责备的淡笑道:“还有,你我之间这么生分干嘛,直接叫叶老弟就好,叫什么叶大人啊?”
“这......”
王保保和徐达他们,被他这话搞得有点懵。
这人长得眉清目秀,怎么属狗脸的,说变脸就变脸!
他刚才还说,现在是战时,都应该正式一点,都应该论公不论私!
可现在呢?
都不能说是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变脸,而是说话的对象,从郭老爷变成王保保,就直接变了脸。
想到这里,众人当即恍然大悟,原来他叶青的变脸,就不是什么公私分明,而是有意给‘郭老爷’找不痛快。
众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也是下意识的头疼。
尤其是朱元璋本人,不仅是头疼,还大清早的就气得心肝直发颤。
他看着叶青的背影,同时心中恶狠狠的吐槽道:“你小子等着,回朝之后,有你好果子吃!”
“老子不让你在奉天殿里,把你头皮和地板磕破了,老子就不姓朱!”
“......”
也就在朱元璋如此思索之时,
王保保便昂首走上帅舰指战亭,同时朗声下令道:“传本帅军令,所有战舰开尾舱门,放‘网梭船’!”
“将士登船,等待抢滩命令!”
“舰炮填装火药,击发准备,全部使用开花炸弹!”
“......”
王保保的面前,几名帅舰分管副将,领命之后,迅速去布置本舰的作战命令。
与此同时,站在高处发令亭上的旗语兵,也向两边打着旗语,向整个蓝军舰队,下达最新的帅令。
片刻之后,蓝军舰队八十艘大型战舰,全都在各舰长将领的命令下,迅速行动了起来。
阳光之下,
各舰将士除了炮兵与火箭兵之外,所有战兵集合在甲板之上。
各舰长先后大声呼喊道:“家有老父母者,摘下头盔!”
“家中独子者,摘下头盔!”
“家中妻子年轻,儿女尚幼者,摘下头盔!”
“其余将士,去底舱,登上‘网梭船’,准备抢滩登陆,上岸搏杀!”
“......”
而各舰甲板上那些已经摘下头盔的将士,在了解情况之后,不仅下意识的阻止身旁没有摘下头盔的兄弟转身,还果断的戴上了那顶上飘扬着红缨的头盔。
不错,他们虽然被划拨为蓝军,但头盔顶上的‘缨’,却是如华夏儿郎鲜血一般的颜色!
将士们第一次违抗军令,大声的先后抗命道:“将军,我们一起训练,一起吃住,为什么就不能生死与共?”
“就算要派兵陷阵,那也不能用这样的方式。”
“就是,要战就是一起战!”
“......”
这样的违令之声,在各舰甲板上此起彼伏,最后还是用抓阄之内的方式,快速选派出了最危险的陷阵将士。
他们与没被选中的兄弟告别!
在这一刻,‘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直接就不成立了!
这一刻,不论是被选中,即将登上‘网梭船’的抢滩陷阵士兵,还是没被选中,留守甲板的士兵,都眼含热泪,看着昔日同吃同住同练的战友。
他们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了!
但为了身后的大明,为了打击这个倭寇之国,他们还是毅然决然的分别。
他们穿过底舱,在桨手们的目送下,进入尾舱。
片刻之后,尾舱大门打开,一艘艘超小型战舰,就顺着滑轨下了水。
朱元璋的眼里,这些吃水仅有两三尺,设计和龙舟差不多的超小型战舰,正在接连下水。
而这些年轻的儿郎,也在接连登船,并调整船头方向,直到瞄准倭国南朝海军所在的沙滩为止。
“这就是网梭船?”
“咱明白了,形如织布机上的‘梭子’,战时就像下饺子一样下水,并快速登陆,就像海中‘大网’!”
看着这一幕,朱元璋再看叶青背影之时,目光之中也再次有了不大明显的惊骇之色。
这网梭船的技术不算多厉害,但难能可贵的是他叶青在设计大型战舰之时,就已经想到了敌人的码头无法停靠大型战舰的因素。
这种走一步看三步的远见,才是最让人佩服的。
“这样的远见,真就是一个毫无海战经验,只是博览群书的年轻人该有的吗?”
“就这样的天赋,他还敢说自己笨拙?”
“恶心!”
“真他娘的恶心啊!”
也就在朱元璋等人看着叶青的背影,又惊又骂之时,还在沙滩之上排兵布阵的山本一木,更是直接瞪大了眼睛。
“大船生小船,大海龟下蛋?”
“怎么可能,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怎么这样的造船大才,不生在我倭国南朝,怎么天下人才都扎堆了往华夏生?”
“......”
山本一木和他的士兵,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相当的不公平。
在他们看来,与他们隔海相邻的华夏大地,已经是地大物博的存在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大物博的大国,还人才扎堆了生,以至于时至今日还压着他们打,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这样的抱怨,出现在每一个倭国南朝海军士兵的心里。
可再怎么抱怨,他们也只有面对现实!
“备战!”
“备战!!!”
山本一木咬牙切齿的下达着,这简单而唯一的作战命令。
不错,
他现在能下达的作战命令,也就是全力备战而已。
与此同时,
王保保也当即眼眸一亮,他看着沙滩上的倭兵,目光凌厉如剑。
“传本帅命令,”
“所有网梭船,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