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看到眼前的一幕之后,便微微转头,对王保保使了个眼神。
紧接着,王保保在徐达的眼神示意之下,也看到了胡惟庸和朱亮祖很是默契的一幕。
其实,早在朱元璋说出他的这一决策之时,徐达和王保保就有自己的猜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达和王保保不和朱元璋他们一路,也不和胡惟庸他们一路。
所以,他们看到的东西,就更加的全面!
他们既看到了朱元璋他们一家三口,在想出这个法子之时的目的,也从胡惟庸的表情之中,看到了胡惟庸以为的,朱元璋他们的目的。
其实,在他们看来,朱元璋他们一家三口商议之时,想要的目的,才是希望驾驭臣工的皇帝一家子,想要的目的。
而胡惟庸以为的目的,其实并不是朱元璋他们想要,甚至是他们想要杜绝的意外!
但就徐达和王保保来说,他们反倒是希望这个意外变成事实!
原因无他,
只因为如果这个意外变成现实的话,他们叶老弟得以善终的机会就更大!
想到这里,二人也只是短暂的对视了一眼,眼里还有了亦敌亦友的他们,独有的默契!
也就在二人达成默契之时,朱亮祖就抱着玉笏走了出来。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朱元璋看着这个所犯前科,还历历在目的永嘉侯,脑子里也是瞬间就有了一句话。
“有的人只是看着像是在找死,深思熟虑之后,其实是为了用特立独行的方式办正事。”
“可有的人,真就是不论怎么深思熟虑,他都是在找死。”
“既然如此,那咱就成全你好了!”
“不对,是朕成全你!”
“......”
想到这里,朱元璋便严肃无比的开口道:“准奏!”
朱亮祖看似恭敬道:“启奏陛下,臣以为西平侯年纪尚小,还缺乏一些带兵经验,在京城或者江南和北方领兵还行。”
“但四川民族林立,土司遍地,兵员构成复杂,西平侯恐难当大任!”
“可陛下已经下令,也不能朝令夕改!”
“臣想着,臣的犬子朱暹就在蜀中当卫指挥使,犬子乃是随军收复四川之时,留任蜀中。”
“犬子在蜀中多年,不说经验丰富,但也和当地土司和族长,还算有点交情,在管理地方军务上,可以帮上西平侯的大忙。”
“臣以为,犬子可以去西平侯身边,当副都指挥使!”
“一来都是熟人,可以相互照应!”
“二来,犬子在蜀中的经验,也可为西平侯所用!”
“......”
也就在朱亮祖奏报之时,不论是胡惟庸和孔克表他们,又或者是徐达和王保保他们,都看着正在推荐自己儿子的朱亮祖。
只是双方看着这一幕的眼神,却是一家喜来一家忧!
胡惟庸皱着眉头,心中骂道:“你推荐就好好推荐,你说什么朱暹一开始就留任蜀中,你又说什么他和各土司族长关系好啊!”
“简直是,简直是武夫误事啊!”
与此同时,徐达的眼神却是一个大写的‘稳’字。
不错,
在他看来,胡惟庸当年经营在蜀中的‘这颗钉子’,算是彻底的废了。
其实,当年南征北战到处收复之时,李善长和胡惟庸,就在留任将领之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
而在收复四川之后,朱亮祖的长子朱暹,就是他们安插在蜀地的钉子。
朱暹在当地的所作所为,也是得到了父亲的授意,其实也就是得到了胡惟庸的授意。
胡惟庸就是要他在当地扎根,就是要他和当地的土司族长搞好关系。
因为那些蜀地的千户将官,很多本身就是山寨土司。
而这些千户将官手底下的兵,很多就是本山寨的寨兵。
这些士兵不仅作战勇猛,甚至还有许多本族的特色功夫。
这些特色功夫在战场之上,往往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
在胡惟庸看来,只要他的人可以牢牢的攥住这一批人,他们的基本盘就很稳。
可朱元璋是最讨厌拉帮结派的,为了避免地方官和地方将领,从朝廷委派变成‘地头蛇’,他更是三令五申,要求地方官和地方将领,严格遵守流官制度。
然而在执行的时候,中书省也有有所纰漏,以至于一些人一直连任。
至于连任的理由,也有很多!
比如说没有合适的人接任,也或者说事业发展才进展到一半,关键时刻不宜换人!
在这些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下,一些地方官和地方将领,就可以合情合理的连任!
只是这些理由适用在谁的身上,就是他胡惟庸说了算了!
可再怎么合情合理,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啊!
洪武四年,朱暹随军灭明夏,平四川,然后就和屯卫在那里的军队一起留任四川。
现在都洪武十一年快结束了,朱暹自然也迎来了第三个连任。
朱元璋想不起来就算了,可现在却被朱亮祖提起,他还能忍?
关键是,这还成为了他推荐儿子的履历资本?
一想到这里,真就是胡惟庸的眉头皱得有多厉害,徐达的脸上就有多么的淡然。
也就在二人齐齐看向朱元璋之时,朱元璋也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当然,谁都知道他的若有所思是在演戏!
朱元璋看向胡惟庸道:“七年多快八年了,朱暹在蜀中干得怎么样?”
胡惟庸恭敬道:“启奏陛下,干得还算不错。”
朱元璋听到这里之后,也是欣慰一笑道:“你们看看,还得是咱的功臣子弟靠谱。”
“他们深知家里的荣誉和地位来之不易,所以就会努力保住这来之不易的成果。”
“既然如此,那就不应该留在那远京之地!”
朱元璋说到这里,胡惟庸和朱亮祖直接就愣住了。
还不等他们开口说话,朱元璋就再次开口道:“咱的京城宿卫,就需要这样的功臣子弟来坐镇!”
“传朕旨意,调朱暹回朝,担任京城宿卫千户,划归京卫指挥指挥佥事王保保麾下。”
紧接着,朱元璋就看向王保保,用叮嘱的语气道:“王爱卿,朕的功臣子弟就交给你了。”
“不要藏私,多调教调教他们!”
王保保当即行礼一拜:“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朱元璋点头后,又继续说道:“你也该升官了,即日起,担任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仍归京卫指挥使徐达所辖!”
不等王保保表示感谢,朱元璋就直接看向朱亮祖道:“亮祖啊,从今天起,你儿子就是朕的身边人,就要为朕这一家大小的安全负责了。”
“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这......”
所有人的眼里,朱亮祖站在那里,这了半天,却这不出个所以然来。
真就是谢恩也不是,不谢恩也不是!
从明面上来看,远京卫指挥使降阶调任京卫千户,是明降暗升。
因为正如朱元璋所言,这就是外人变成了自己人,只要在皇帝身边调教一番,将来不论是留京还是外放,都会得到重用。
可这是针对皇帝想培养的人,才有的结局!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朱元璋从来就没想过培养朱暹。
也因此,那就是另外一种结局。
那便是弄到自己的身边看管着,上面不仅压着皇帝,还压着皇帝信赖的徐达和王保保。
真就是地方上的军事土皇帝,突然就变成穿着皇皮甲胄的阶下囚!
可就朱元璋这话来说,他又不敢拒绝。
是啊!
皇帝出于信赖,让他为自己一家老小的安全负责,这是天大的殊荣。
要是还敢拒绝的,紧接着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扣脑袋上。
想到这里,胡惟庸那看向朱元璋的余光之中,朱元璋不仅目光深邃,嘴角还有一抹很想掩藏,但却没有藏住的贱笑。
“陛下以前不这样啊?”
“陛下虽然人比较阴险,但说话却不会这么阴险啊?”
“说得那么无懈可击,说得那么的好听,却尽是阴谋诡计,这跟谁学的?”
“叶青......”
想到这里,胡惟庸直接就想到了那个,让他一想就牙疼的名字。
而此刻,朱元璋的内心深处,也十分的暗爽。
他看着站在那里,皮笑肉不笑还不敢不笑的朱亮祖,只觉得自己偷师成功了。
“不得不说,用叶青的说话方式,和处事方法来说话处事,就是有效而又舒爽。”
“这种让别人明知自己要使坏,还不得不皮笑肉不笑的表示感谢的说话处事方式,就是有一种‘损人利己’的爽感!”
“不错,非常的不错......”
想到这里,朱元璋就再也难掩藏心中喜悦之情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后,又故作严肃道:“怎么,朕对你儿子还不够好吗?”
“你问问在场所有人,朕对他儿子好不好?”
说着,他又看向满朝文武道:“说话呀!”
“一个个的,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使劲说!”
文武百官见皇帝都这么明显的暗示了,哪里还有不配合的道理?
霎时间,整个奉天殿内,都回荡着‘好’字,或者与‘好’字相关的词句。
就连手持金瓜的金瓜武士,也跟着叫起了好。
只是有的人在叫好之时,脸上明目张胆的写着‘幸灾乐祸’。
王保保就是叫好又激烈,还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的代表!
当然,也有在叫好的同时,脸上写满‘无奈堆笑’的人。
孔克表就是叫好又生硬,还脸上尽是‘无奈堆笑’的代表!
也就在此刻,胡惟庸直接就用眼神示意朱亮祖,赶紧叩谢圣恩。
片刻之后,朱亮祖直接就干脆的叩头一拜:“臣代犬子,叩谢陛下大恩。”
“我们家一定不负陛下重托......”
朱元璋见状之后,也是再次满意且慈爱的一笑。
胡惟庸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也是心中暗道:“还能再假一点吗?”
“陛下都跟那叶青学了什么呀?”
“不过,站在他的位置来看,确实是达到了他的效果!”
“看来,我也得学学叶青了......”
也就在胡惟庸如此思索之时,朱元璋又笑着道:“朕也觉得永嘉侯所言有理,确实是应该再派一个人去帮沐英!”
说着,他就看向徐达道:“徐卿,你觉得谁去帮沐英为好?”
徐达由于事前并不知道还有他的‘戏份’,并没有事前准备这个答案。
他当即回答道:“还请陛下容臣思考一番!”
朱元璋接着道:“朕以为,你的大女婿,皇四子燕王朱棣就很合适。”
“他从小就跟着你常遇春在军营里面疯玩,后来又够跟着你多有征战,也算是一个将才。”
“北方的兵事不简单,要让汉兵、蒙兵、色目兵一起成军,一起打胜仗,又怎么能不需要处理民族事务的能力?”
“足以见得,皇四子朱棣,也有这方面的能力!”
“再者了,让他去四川历练一番,也算是为就藩北平做准备。”
说着,朱元璋就看向徐达,眼睛那么一眨道:“你觉得合适吗?”
徐达此刻的心里,只有一句话,那便是‘我能说不合适吗?’
想到这里,徐达当即抱着玉笏就是一拜,还同时大声道:“陛下圣明!”
紧接着,众人便在徐达的带领下,都大声喊出了‘陛下圣明’四个字。
也还是一样,有的人是发自肺腑的高呼,有的人则是尽显无奈之色。
但他朱元璋要的,也不是大家都发自肺腑,他要的就是大家都同意他的抉择,就算是被迫同意都行!
只要表面上看着像是那么回事,史官就只能记他‘从未独断专行,从来都是群策群力,集思广益......’
“退朝!”
片刻之后,朱元璋见目的已经达到,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直接就一声令下,然后就从他的专门通道离开了此地。
百官离开大殿之后,金瓜武士就关闭了奉天殿的六扇大门。
胡惟庸看着这紧闭的殿门,第一次有了如此浓烈的‘危机感’。
“好,”
“好得很!”
“现在又把即将就藩北平的朱棣弄过去了!”
“最喜欢的义子,最能打的儿子,全和他叶青搅合在一起是吧?”
“到了时候,四川、云南、北平,我都插不进去手了?”
“到了最后,想让我也和朱暹一样,成为京城的‘阶下囚’?”
“......”
想到这里,胡惟庸的目光里,也有了那么一抹不易察觉的‘凶光’。
也就在胡惟庸转身离开之时,朱元璋却从奉天殿角落里走了出来。
朱元璋目送着胡惟庸远行,眼里还有了一抹不舍之色。
“妹子说过,希望大家都可以善终。”
“老胡啊,只要你和朱暹一样安分守己,安安心心的待在朕的身边......”
想到这里,朱元璋又在心中暗自改口道:“安安心心的待在咱的身边,好好的辅佐咱,咱就保你们善终。”
“咱舍不得你们,咱在给你们机会,不要逼咱!”
“......”
想到这里,朱元璋也是果断的转身,回御书房而去。
可在此刻的阳光之下,却俨然是一副以奉天殿为界,大明帝相分道扬镳的场景。
几天之后,
一切准备妥当的朱棣,也迎来了离京赴蜀的日子。
这日清晨,朱棣一早就进宫拜别父母兄长。
皇城门口,朱标直接拿出一个密封完好的信封道:“四弟,这是爹给你的密诏。”
“现在别看,离京之后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