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开拍摄完《快乐向前冲》第二期回来了，正在公司里盯着工作人员进行后期剪辑。

“笃笃笃”

剪辑室的门被敲响了。

杜开一打开门，发现温茹正站在门口，眉宇间稍微有一点点焦急。

“怎么了？”杜开连忙询问。

“是张志龙导演的事。”

温茹回答道：

“刚刚赵小康跟我说，张志龙情况有些不太好。”

“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去办公室说吧。”

杜开也是关心了起来。

虽然他和张志龙并不是特别亲密，但绝对是比普通朋友近一些。

当初张志龙给了他第一个角色，教他导演基本知识，还给了他第一笔收入，甚至赵小康也是张志龙引荐给他的。

这些对杜开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事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听到张志龙情况不好，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回到办公室后，杜开连忙让温茹说说具体情况。

“就是他那部《旷野之歌》的事。”

旷野之歌？

杜开记得，张志龙的《旷野之歌》和他的《去有风的地方》严重撞车，同时开机，同时上线开播，而且题材也相同，导致许多人幸灾乐祸看他们两个人‘师徒对决’的好戏。

最终，杜开略胜一筹，《去有风的地方》明显口碑更好，更受观众欢迎，成绩也更亮眼。

但，

《旷野之歌》也并不算失败啊，虽然没《去有风的地方》那么成功，但不论是收视率还是网络热度，又或者投资商对张志龙的满意程度，都比张志龙以前的作品强多了。

不管从任何角度看，张志龙都是凭借这部作品实现了个人事业的上升。

怎么还会出问题呢？

“是不是菠萝卫视的原因！”

杜开想到了这个。

“虽然也有点因素，但不能算是。”温茹摇了摇头，将具体情况全都说给了杜开。

杜开听完后，不由一愣。

万万没想到，事情还能成为这样……

原来，

虽然《旷野之歌》这部剧在商业化上很成功，让投资方以及播出平台都赚了不少钱，他本人也因此赚了不少，甚至实现了个人资产翻倍。

但……

口碑，差的一塌糊涂。

他这个作品商业化太严重了；而且，他本人以及主演，对‘背包客’这个群体严重缺乏了解，只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想象以及对原著内容的肤浅解读，自由发挥的。

这就导致，内容非常空洞。

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别扭感。

许多普通观众看的很乐呵，还算蛮喜欢这个作品的。

但，普通观众的话语权太小了，他们的好评算不上什么，真正掌控话语权的，是那些真正的文艺青年、精英阶层。

许多知名的背包客博主、旅游自媒体，以及长期混迹在豆瓣的文青们，对它这部作品攻击的太猛烈了。

说他是‘浮于表面蹭热点’，纯粹是在‘消费背包客这个群体’。

就连以前出面支持这部作品的那些作者，现在也都反水了，更是雪上加霜。

这些人不只是在网站上进行抨击。

甚至，还有一些作家在新出的书里，或者报刊上，以及公众号文章里，一次又一次的调侃他、嘲讽他。

‘豆瓣精英’和‘知乎成功者’们更是无敌，只差把张志龙开除人籍了，骂的那叫一个脏。

杜开听着描述，

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前世的一个人物——大栤。

这位也是以‘背包客、文艺青年’等作为营销点，疯狂的消费这些群体，写一些莫名其妙的假故事割年轻读者韭菜，被无数人所不耻，最后更是成了全民笑话，任何喜欢过他书的人以后都后悔莫及，恨不得把曾经这段黑历史永远删除。

不过人家大栤不在乎这个，仍旧活得好好的。

但张志龙不一样啊！

以前的时候，张志龙也唾面自干，拍一堆俗片烂片只为了赚钱，被骂也无所谓。

这次却不一样。

很不一样。

这一次，他是倾注了所有的心力，竭尽所能，以全身心投入的热情，拍摄了这部作品。

他鼓起勇气重新拾起了最初本心，追寻梦想，不为捞钱，只为能拍一部让大家津津乐道的优秀作品，想要收获一点口碑。

他可以接受扑街，可以接受作品小众甚至无人问津……

但他现在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拍的作品，竟然被这么多人骂，而且骂他的还都是剧评人、媒体、精英、公众人物等成功人士。

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我都这么努力了，怎么拍出来的作品还是被喷为‘脑残神剧、烂片’！

我明明用尽全力去做突破了，结果还是在那个桎梏里，仿佛在做无用功……

心灰意冷，道心破碎。

而更往伤口上撒盐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不断有投资人、影视制作公司主动联系他，想要让他继续这样拍，只要能赚钱就行，口不口碑的无所谓，他们一定大力投资，找最有名的演员，上最好的渠道，捞最多的钱！

投资商们最真诚的话，听在此时的张志龙耳中，只觉得无比刺耳，一下又一下不停的扎他的心。

以至于，他心烦意乱，直接拒绝接见任何投资商和影视公司，自己想要静一静。

……

“他这是魔怔了啊。”

杜开听完后，不由感慨了一句。

这多好的机会啊！

人家既然提供资金，提供演员还有平台，你大可放心的拍摄，就按照自己的追求去拍，努力去做精品呗，反正别签对赌协议就行了，扑街了也无所谓。

为什么不要呢？

反而是把送上门的好事拒之门外……

“张导这是钻进牛角尖了。”杜开判断说道。

“唉。”

温茹叹了口气，说道：

“以前他无欲无求的时候，百毒不侵，剧组里各种托关系、走后门、演员耍大牌，他全都无所谓，没有什么能击倒他。”

“但现在有了追求，反而有了洁癖，有了弱点……甚至到偏执的程度了。”

这就是触底反弹，人性的难以预料啊。

杜开摇了摇头，不由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本书：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里面两个女人，有一个年轻的时候在外面乱玩，名声很不好，后来却相夫教子，成了贤惠淑良的传统妻子；而另一个从小就软懦木讷乖巧听话，婚后却出轨偷情、怨怒焦虑、越陷越深……

“我去找张导聊聊吧。”

杜开说道：“可不能让他越陷越深。”

要一直钻牛角尖下去，说不定真有可能抑郁……

……

“笃笃笃”

赵小康家附近的一个宾馆里，杜开敲响了房门。

“谁啊？”里面传出张志龙无精打采不耐烦的声音。

“张导，是我，杜开。”

“杜开？”

砰。

门开了，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张志龙，出现在了杜开视线中。

“你来干什么，是来看我笑话吗？”张志龙随口问道。

‘师徒对决’这件事，他自开机的时候就一直很重视，也是全程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不弱于杜开，最起码自己有自己的特色。

但没想到，输的这么彻底。

杜开有口皆碑，他却骂声不断。

他现在很不想见杜开。

但并不是讨厌、敌视。

而是觉得没脸、不好意思。

杜开主动进了屋，随手把房门关上，闻着房间里浑浊的空气，将窗帘拉开，打开了不知道几天没打开的窗户。

一边说道：“我想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这么郁闷。”

“你没上网吗？那些骂我的你没看到？”张志龙拖鞋都没脱就躺在了床上，点了根烟抽着，说道：

“那些玩文字的都太狠了，虽然心眼小，骂人却一个比一个犀利，直接把我骂的狗血淋头，一个好评都没有，说的我都快成了他们背包客群体的寄生虫了，换你你不郁闷吗？”

杜开说道：“但其实有支持你的啊，豆瓣评分我看了，差评的确很多，但五星好评的也不少，只不过他们没什么话语权而已，在媒体上没有太多声音。”

“他们支持有什么用。”张志龙不屑的摇了摇头。

他这次的感觉就是，自己付出了有史以来最努力的一次，结果却遭到无数骂名，但一个帮他的都没有，身旁那些队友（投资商等）也只是想通过他来赚取利益，根本不想帮他维护名誉。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杜开不由皱起了眉头，话语严厉了一些：

“我要没记错的话，你这些年赚的所有钱，吃的穿的，全是来自于下沉市场的观众吧，那些真正有学识的人，有谁会看你那些烂剧？还不都是最基层的大量普通人把你支撑到了今天？他们才是给你口饭吃的爹妈，你还瞧不起他们？”

“沉默的大多数，虽然沉默，但却是一切的根基，是他们的存在才养育了成千上万个所谓的名流、艺人、媒体工作者。要是没他们的负重前行，你觉得那些背包客有精力、有金钱去浪迹天涯寻找快乐吗？”

额……

杜开一番话，说的张志龙哑口无言。

他想要反驳。

但话到了嘴边，却发现杜开说的全都在理，根本没有可辩驳的地方。

“所以我觉得。”

杜开看着张志龙说道：

“你想拍优质作品，没问题，但你首先该做的，就是先明确你究竟想让谁满意，想从谁那里获得口碑。你总不能说一部作品出来想让所有人都满意吧？你以前的作品虽然评分不高，但却给无数大爷大妈带来了实打实的快乐，帮他们度过了晚饭后睡觉前的无聊时光，替他们的子女后辈陪伴了他们。也就是他们不会上网打分，不然你口碑说不定比我还高。”

“……”张志龙愣了愣。

玛德，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自己只想着要高口碑了，还真忘记要讨好谁，谁是受众群体了。

“而且。”

杜开又说道：

“你都从事导演这么多年了，早就形成既定思维了，不是说转型就转型的，举手投足间全是曾经的拍摄手法。所以……”

“你不如继续在这个赛道上发展下去，发挥你的特长，既然俗，那就俗到底，俗到极致；就拍爽剧，就不讲内涵深意，就单纯让喜欢你的观众开心快乐，多好。”

张志龙默默听着，心里默默想着。

若有所悟。

他拍《旷野之歌》的时候也明显感觉到了，虽然自己很努力，但却很艰难，事倍功半，成效寥寥，老感觉做的不顺手，没有以前拍剧时的那种信手拈来、得心应手。

“所以啊！”

就在张志龙若有所思，在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觉得眼前出现了一条逐渐清晰的路线时，就听杜开突然对他说道：

“来给我打下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