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年八月，癸亥，京师雨，大水。

朱樉坐在宫殿门槛上，双手托腮看外面的大风、大雨。

即使是提前进行了排水规划的皇城内，不少地方都积起近一米深的水。

皇城外将是一幅什么地狱景象，可想而知。

应天府水系已算非常发达，又紧邻着长江。

寻常的大雨，都无法将整座城市淹没。

“这估摸着是一场超强台风。”

朱樉心中默默地想：“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这天灾内死去。”

这件事在史书上，不过是一行浅浅的文字，背后又是多少人的血和命？！

自己手上能派出去的人手，已经全都派出去了。

就连虎子都被派去云台山铁矿场，帮着抗山洪。

马皇后看着小脸皱巴巴的儿子道：“别太担心，你父皇已经下了旨意，让应天府救济水灾中的民众。”

“父皇不过给每户给米一石，漂房舍者二石，溺死者户三石。”

朱樉淡淡道：“大雨后必有大疫，病死者又如何？”

一石米其实也不少，一百五十斤左右。

一家三口要是省着点吃，每天吃两顿稀的，也能够将就着吃两个月左右。

但是民众不仅仅缺少食物，更缺少燃料、住所、医疗等。

这些若是不让朝廷出面，光靠民众自己，那么很大一批人都撑不过去。

“从来不曾知道，樉儿你竟是如此的菩萨心肠。”

马皇后放下手中的针线，拉过朱樉的手道：

“你既然如此关心民生，那不如便去找你爹，讨一个赈灾的名头。”

“娘这里还有一些草药、医师，你就一同带走吧。”

朱樉闻言心里一暖，跪下拜谢道：“多谢母亲，儿一定不负所托！”

难怪人都说马皇后是一代贤后，从这些小事上都能够看出来。

物资什么的，朱樉其实自己也能够筹到。

唯独赈灾的名，必须要有朝廷或是皇后的旨意，才能够做到师出有名。

虽然以秦王之尊，救灾这种事做了也没什么。

不过善于找茬的言官，也能够以此给你罗织一个“邀买民心”“意图谋反”的罪名。

“这时候雨还大，待雨稍小一些，你再出门去吧。”

马皇后又拉着朱樉聊了会天，一直到天色渐亮，骤雨将歇。

才放自己离开。

应天毕竟比邻长江，降雨量稍稍少些，城里的水便下去不少。

不过依然能够到人腰身上。

从街道两侧的黄泥印来看，最高水位甚至能够有一人高。

这样的大雨，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

到了第二日，雨水才退到膝盖深。

朱樉也才点清完了母后给的一千多斤各式药材，还有十二个医师。

主要是药材清点起来稍稍麻烦一点。

马皇后显然也了解大雨过后多会出现哪些疫病，给的都是一些针对性的药材。

柴胡、桂枝、甘草、当归、半夏等等。

全都是驱寒暖身的药材。

朱樉实际上也考虑用土法做一些青霉素出来。

不过一来菌种没有那么好找，二来制作周期也比较长。

自己弄的一些培养皿，现在还没长出来霉菌。

“几位，麻烦你们跟着走这一趟。”

朱樉对着几位年长的大夫道：“京城大雨，受灾者不知凡几。”

“母后担忧京师民众，雨后多病，故命尔等救治。”

大夫们也拱手道：“圣后仁慈心肠，实属罕见，臣等定有心而为。”

“医者仁心，我等必不吝出手相助。”

朱樉其实明白，若是没有母后下令，他们怕是也只会坐在高堂之内感慨一句雨势之大。

不过既然人家来了，也没有必要拆穿。

“本王有意在聚宝门外，设立一个医馆，诸位以为如何？”

这一次大雨，受灾最为严重的，就是聚宝门外的军民。

不少的房屋，都被大雨冲垮。

“秦王殿下之命，不敢辞！”

一行数辆大马车，不仅仅带着药材，还有众多的建材、燃料，涉水向着聚宝门外行去。

除了医师，同行的还有朱樉从羽林卫校场中调出来的两百多人。

多是些基层军官，也有不少表现良好的士卒。

带队的是沈从云。

明刀实甲的精兵，护卫在车队的前后左右。

没有什么不看眼的人，来抢这一看就不好惹的车队。

应天城内，虽说积水颇深，但房屋多是砖瓦建造，倒塌的倒是不多。

出了聚宝门，则是见到一片泽国！

原先的茅草土墙房屋，早就被连绵大雨泡烂了，成了一坨坨的烂泥！

活下来的人，坐在飘在水上的茅草屋顶上。

原先的道路也几乎不可见，到处都是满满泥浆的黄汤。

缓缓地向着西北的长江方向飘去。

朱樉叹了口气，在这操蛋的世界见识多了，这样的人间炼狱，也没法太多扰动自己的心弦。

“沈千户，先把地基给我打出来吧。”

一声令下，一大群军官们将携带的一大堆钢条用铁锤狠狠嵌入地下。

然后在上面铺设上一层木头，一个简易的地基便搭建好了。

从马车上搬下来两个硕大的铁炉子，上方是两个一米多高的铁皮桶。

木炭熊熊燃烧，将大桶大桶的水给烧开。

一个桶里是煮着肉粥，一个桶里煮着驱寒的汤药

朱樉带着人开始挨家挨户的寻找灾民，让他们每人起码能够有碗热粥、汤药喝。

聚宝门外的房子大多是板筑的土墙，倒下的时候不知道压了多少人在下面。

朱樉看着又一个掀开屋顶，结果只找到几具尸体的房屋，沉默不语。

只是在浑浊不堪的泥水中，搓了搓自己手掌中的泥。

一腔无名怒气，在自己的胸膛之中积蓄。

“应天府尹人呢？！”

“他人现在在哪？！”

救灾本就是应天府尹的职责，然而朱樉在这片灾区待了半天，连应天府衙的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沈从云上前说道：“应天府尹兰以权，如今正在应天府衙办公。”

“本王在这泥水中救济灾民，他倒好，高坐府衙之中！”

朱樉愤怒道：“叫他来面见本王！”

“若不肯来，直接索拿！”

“一切后果，由本王来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