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热气的羊汤馆子，在风雪中散发着让人魂牵梦萦的香气。

“老板，来六个馍！”

两个身穿暗青色甲胄的男子走进包子铺高声道：

“再来两碗羊汤！”

“一碗干泡，一碗口汤！”

“哟，二位爷。”

“小店今天没有白馍了，只剩下黄面馍和黑面馍，您看？”

店家歉意道：“从昨天起，城里就买不到白面了，您多担待。”

两位男子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摆摆手赶紧让店家上馍。

不多久，店家便端出六个馍，两个大碗。

朱樉手中慢条斯理掰着黄面馍，看向室外的风雪。

“爷，这点事还是我来吧。”

冯唐汉看向朱樉手里的黄面馍馍。

“您等着吃就行了。”

“唐汉，咱还没娇气到那种地步。”朱樉手里动作不停，笑笑道：“不过竟然连羊肉泡馍店里也没了白面馍。”

“咱们也就只能尝尝这味道不正宗的黄面馍。”

冯唐汉闻言立马就想起，刚刚路过粮食交易所的场景。

排着数百米长队的民众，在天寒地冻中一点点地向前移动。

想要用自己手上的粮票，从粮食交易所内换取到粮食。

每个人都想要将持有全部的粮票，换成粮食。

秦王府发行的粮票，其实还略有区别。

有不同的分类，麦粒、稻米，粗米、精米、粗面、细面等等不同级别。

普通民众手里最多的还是麦粒、稻米这类粮票。

精米、精面小门小户过年的时候，都不一定吃得上。

只有那些朱门大户，才能够日日吃上。

也因此，精米、精面的溢价其实非常严重。

一斤精米粮票，在交易所换成稻米，能换到三斤的票。

但是在民间交易市场，一张一斤的精米粮票，能换到五斤左右的稻米。

当然，也有人想过自己换带壳稻米回来，去壳之后高价出售。

不过做过一段时间后，便发现没用。

粮食交易所的精米，都是精选过的水稻品种。

看起来洁白如玉，颗颗圆润，和用普通稻米磨出来的压根是两种东西。

“爷，咱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冯唐汉打量一番四周，发觉没有人注意，才小声说道：

“这几天老百姓的怨声可是不小了。”

“现在粮食交易所每天限制每人只能换十斤粮食，已经引起许多恐慌。”

“往后粮食交易所排队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真不是冯唐汉危言耸听，这几日他在西安城内的各个坊市都走过。

不少人都抱怨，现在市面上的粮价越来越贵，粮交所内的粮食又限量供应。

关中的粮食，民间也有自发的交易，多数还是用洪武通宝，也有少量用的秦王粮票。

但是自发交易毕竟是少数。

大多数人，还是要到粮食交易所买粮或者换粮。

三天前，粮食的兑换还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然而就在两天前，西安城内的各个粮食交易所出现许多人，持着一千斤、一万斤的粮票。

几个粮食交易所的人，一开始也没多想。

结果手持大额票据来兑换的人越来越多。

到最后，一家交易所内甚至有人拿着票面上百万斤粮食的票据来兑换。

要不是票面印记和持有人的指纹、签字，全部都能对得上。

交易所差点以为有人伪造票据，想要从交易所骗走粮食。

最后层层上报到朱樉面前，才拍板兑换给他们。

朱樉还特意暗中叮嘱，将那些存储时间较长的陈粮换给他们。

打定主意认为，他们不会认真检查这百万斤粮食。

“不着急，再等几天。”

朱樉将掰好馍的碗，放在桌子一角。

“他们的资金池快要见底了，再过两天，我叫他们把这么多年攒下的老底都吐出来！”

和朱樉对着干的，就是以陈家为首的关陇世家。

“这几天时间，他们最少拿出了四百万斤粮票，以为能够逼近我们的底线。”

“实际上，还离得远着呢！”

朱樉在西安城储存的粮食，其实远远超过六百万斤。

他们从秦王府内部得到的六百斤消息，仅仅是王府官仓的粮食。

并不包括秦王军和周边工坊粮仓存放的粮食。

尤其是军仓的粮食。

朱樉一直在有意识储备。

如今军仓中的粮食，足够五万大军吃上一整年。

这些全部加在一起，大约有一百万石粮食，折合约两亿多斤！

别说是西安城内这几十万户吃一个月，就是吃一年也绰绰有余！

说话间，店家将两碗煮好的羊肉泡馍端上桌。

“两位爷，这碗是干拌，这碗是口汤。”

“你们慢慢用，慢慢吃。”

一碗汤多些，一碗则是吸干了汤汁。

朱樉挽起袖子，将汤多些的那碗推到冯唐汉面前。

“吃吧。”

说完就呼噜着吃起来。

冯唐汉见状也明白，目前一切其实尚且在朱樉的掌控之中。

也接过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店家，找钱！”

冯唐汉抢先吃完碗里的羊肉泡馍，掏出张五十斤的粮票，拍在桌子上。

六个馍，每个都重一斤左右，都是细细的黄面做出来。

少说也要二十斤普通粮票。

冬天的鲜羊肉价格也贵。

但是五十斤普通粮票，放在以往，绝对够了。

原本喜笑颜开的店家，在望见冯唐汉掏出的粮票，瞬间变了脸色。

“这位官爷，咱这店本小利薄，大粮票咱现在收不下了。”

“您要是用精面的票，这五十斤都多了。”

“我还得倒找你不少。”

“但您要是用普通粮票，可就要七十斤的了。”

冯唐汉一愣，他也不是没来这家吃过。

那才是不到一个月前的事，差不多同样规格的两碗。

才收了他三十多斤的粮票。

如今价格翻了整整一倍。

“店家，前些日子可是才要三十多？”

“你莫不是要蒙我们？！”

店家连忙解释：“小人如何敢蒙骗两位官爷，只是城里的粮价近些日子翻了翻。”

“小人不跟着涨价，可就要折本了！”

朱樉扫视店家两眼，就看出他说的不是假话。

伸出手拦住想要继续理论的冯唐汉：

“唐汉，既然如此便再足就是。”

“也没有让店家亏本的道理。”

“谢谢这位爷！”

店家连忙做了个揖：“您下次来，给您多上份羊肉。”

冯唐汉闻言这才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斤的粮票，让店家找零。

铁底的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声。

冯唐汉将一把散票塞进怀里，跟上朱樉的脚步。

“殿下，城中物价看来涨的真厉害了。”

“您真还要再等两日吗？”

朱樉将手揣在身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这个时候收手，市场上的物价很快就能够平复。

毕竟，关中并不是真的缺少粮食。

仅仅是恶劣的天气下，粮食等生活物资运不进来。

但是这么快平抑物价，就达不到朱樉事先设定的对大户们的收割预期。

他们的手中，原先最多也就持有六百万斤粮食的票据。

现在已经兑换出来四百多万斤的粮食。

剩下的粮票已经不多了。

然而朱樉的粮仓仅仅是下去了一小层。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朱樉粮仓中的真实情况。

还在准备继续兑换。

甚至是高价从别人的手上用钱来兑换。

大面额的粮票都集中在关中的几个大世家手上。

陈家想要从他们手上获得百万斤面额的粮票。

也少不了出血。

虽然也有人看出，这么明面上和秦王作对，没有好下场。

但是好言难劝该死鬼。

冲着陈家许诺的，这事做成后的数十上百万两银子。

还是有不怕死的，拿出大量的钱财来和朱樉打擂台。

也有人看出秦王稳操胜券，前来投诚。

何家就是他们之中的代表。

他们已经看出，现在的大明不再是过去的蒙元。

全新的统治秩序，不再像过去那样纵容他们。

秦王显然也不会像过去对他们不管不顾。

这时候即使投诚，还能够捞到一些好处。

真要是对着干，说不准要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而且对何家而言，他们本身也不在乎钱财。

更加在乎的是官职。

朱樉也乐得见到有何家这层白手套，来替自己做些事情。

比如，偷偷放大量的粮票给陈家。

这几日，朱樉已经通过何家的渠道，放了大概两百万斤的粮票。

“你先去将市面上的生活必需品价格摸一下底。”

朱樉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

“快去快回！”

如果真的出现物资紧缺情况，还是要调一批物资进城。

保障民众的基本生活需求。

冯唐汉承了声诺，就快步向坊间的市场走去。

西安城近两年朱樉还没开始大规模的建设工作。

坊市基本还是几百年前留下的结构。

市场在几个坊之间。

原因很简单，缺钱。

关中各处都缺钱，矿山、工坊、铁路、交通。

每一个都是耗钱大户，偏偏每一个也都不能够省钱。

矿山、工坊还好些，很多都能够自己赚钱，补贴秦王府。

但是铁路交通，就是完全的硬投入。

从西安城到潼关这一段三百里长的铁路。

每公里就要花费八千两银子的物料、人工费用。

这一条全场三百里的铁路，就要花掉秦王府一整年大半的预算。

就这，到洪武六年底还没修完。

才刚刚修完西安城到渭南和华阴到潼关这两段。

预计要到洪武七年末，才能够全线通车。

当然这条铁路，也将关中几个地区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

人员货物的来往，会变得更快。

原先从西安城运送大量货物到潼关，需要将近七天时间。

建成之后，即使是用马拉货车，也能够将时间缩短到三天。

而且载货量能够提升十倍不止。

蒸汽机开发成熟后，还会有一次大范围的上升。

“殿下，打听清楚了！”

冯唐汉喘着气，快步走回来，咽了口口水：

“百姓关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涨了不少。”

“城中现如今没什么烧柴，都是用的蜂窝煤。”

“殿下前几日让郭大人调拨煤炭分发城内军属和穷苦百姓，如今价格倒也不高。”

“一张一斤的粮票，还能够买到三块蜂窝煤。”

“米价因为有粮食交易所，普通人倒还能吃个饱饭。”

粮食交易所虽然限制大家一次性将全部粮食都换走，但是好歹一直没有出现换不出粮食的情况。

西安城内八十万人的每日口粮，没有任何问题。

“油价今年本来就低，这几日涨了一些，也不过到了去年的水平。”

今年秦王府拨出了几万亩良田，用来集体化种植各类油料作物。

大豆、菜籽、胡麻、芝麻等等。

这些作物的出油率都很高，最低的也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因而今年市场上的油价，也自然而然的下降不少。

油料平日里也不是每天都买。

普通人家做饭基本不放油。

“盐价倒是也出了些问题。”

冯唐汉皱眉：“现在一斤粗盐就要二十几斤的粮票。”

“细盐的价格更是快上天了！”

油吃不着，顶多是要多吃几碗饭才能够填饱肚子。

但是不吃盐，那是真的会出大问题。

往小了说是电解质失衡，体虚无力。

严重情况下，甚至会死人。

“酱醋茶这些，平日里买的人都不是很多，涨的不厉害。”

“但是普遍也涨了三成左右。”

“市场上的各类货品，几乎是一天一个价。”

“刚刚还有摊主同我说，下午来也许就不再是这个价了。”

朱樉闻言默然，闭上双眼。

时代的一粒沙，对普通人而言便是一座山。

面对秦王府和观众世家们的对抗。

城内的百姓没得选，他们只能够被动接受这一场无声的战争所产生的余波。

朱樉的心很硬，在战场上他能够面对尸山血海、枪林弹雨，面不改色。

但是他的心也很软。

见不得路边忍饥挨饿，在刺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饥民。

“他妈的狗屁世家！”

朱樉猛地睁开双眼，怒道：

“敢让老子的人受苦，老子把你们的头都拧下来！”

“唐汉，给我发调令，让郭兴汉给老子开仓放粮！”

“跟我斗！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几斤几两！”

“看看是你们的钱多，还是老子的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