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奎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角,眼睛直愣愣看向地面,不敢抬头。
“张公子,不知可否再说些日常趣事?”
莺鸣婉转般的声音,在张二奎耳边响起。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从未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好像有只小猫,用毛绒绒、肉乎乎的爪子,在自己心肝上轻轻挠过。
“研究所里,没什么趣事,大家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忙着。”
张二奎磕磕巴巴说道:
“不知道刘小姐,有什么想知道的?”
刘雯眨巴几下眼睛,莞尔一笑,温柔道:“什么都可以。”
“听闻秦王殿下,经常到研究所去,你们是不是经常能见到殿下天颜?”
若是换了情场老手来,肯定能看出,刘雯的心思全不在张二奎的身上。
从她的语气也能听出,她更想知道的,其实是秦王的事情。
然而,张二奎毕竟是常年单身。
除了很小的时候,和村子里的女童玩耍过,便再也没和女生接触过。
尤其是近两年时间,他的父母进入煤矿工作,张二奎自己也进入煤矿附属学校学习。
学校的学习进度非常快,学习压力自然也就非常大。
没有时间,让这些年轻小伙子去接触异性。
和后世崇尚科学教育、快乐教育不同。
现在的教育系统,在朱樉的刻意要求之下,完全是填鸭式教育。
当然,这也和历史进程有关。
朱樉目前需要极其多的高级技工、工程师来为自己的工业发展添砖加瓦。
而填鸭式教育虽然不科学,但是却能够最快得到大量的合格人才。
不过无论是学生,还是家长们,对此都没什么意见。
在他们看来,秦王让他们能够有受教育的机会,已经是难能可贵。
要知道,在过去,像张二奎这样的泥腿子出身,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读书识字。
即使是发家于微末的人物,往上数个两三代,也是大户人家。
而不会像张二奎这样,往上数个十几代,都是贫农佃户。
“殿下才学乃是世间第一流!”
张二奎带着浓浓的偶像崇拜和敬仰的神情道:
“无论是什么问题,他都能够一眼看穿,还能够立刻给出解决的办法。”
“越是学习数理化等新学,就越能够感受到他在这条路上的伟岸!”
“其中任意一条理论,换了旁人足以研究上一辈子。”
“然而殿下却只花费了一天或是一旬的时间,就完成了那样完美的理论研究。”
“便是鲁班重生,墨翟再世,也难以比拟!”
鲁班、墨翟都是华夏尊崇的工造、机械方面的圣人。
张二奎如此比喻,让刘雯心中对朱樉的才学,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印象。
张二奎抬起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刘雯,明白她还是理解不了朱樉在数理化方面的成就。
越是深入研究,越发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能够研究出来的东西。
不通数理化之前,见他如同井底之蛙见明月。
深入研究之后,见他如同一粒蜉蝣望青天。
“殿下新学如此厉害,于诗词书画一道如何呢?”
刘雯托腮,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情,不自觉发问道。
刘雯是刘家的远支,他父亲在秦王军中担任小旗官,职位并不高。
刘家在粮食战争中,输得一败涂地。
但是和全家被灭的宋家相比,他们又还好一些。
只是田产减少了一大半,命总算是保住了。
更别提刘雯家这样的远房亲戚,根本没受到什么影响。
甚至因为她父亲在秦王军中,最近本家来攀关系的人更是多上不少。
她家也不算穷苦,在刘雯小时候就请了先生教导读书识字。
虽然只教导《女则》、《女训》,但刘雯在书法上有些天赋,再加上她对此道很感兴趣。
先生也就还教了她一些书法。
如今也能够写的一手好字。
“诗词方面,还真没听说殿下有什么大作。”
张二奎腼腆地挠挠头:
“不过殿下的书法,应当还是不错的。”
“研究所的牌匾,就是殿下亲手书写。”
“当真是龙飞凤舞,颇有壮怀豪迈之情。”
刘雯仿佛看到一位千古不出的豪杰,顿时心生向往:
“都说字如其人,秦王殿下想来也是如此。”
“能够驱逐鞑虏,封狼居胥的豪迈之人!”
刘雯畅想许久,才回过神来,略带歉意道:“张兄勿怪,我对殿下好奇多年,一时间竟有些失态。”
张二奎也不介意,毕竟像秦王殿下这样能文能武的全才,天下只有一个。
这样的人,即使平日里在你身边。
你也觉得他像是天上的明月那样遥远。
“无碍,无碍,今日与刘小姐畅谈甚欢。”
张二奎高兴说道。
屋外,传来低沉悠扬的钟声。
刘雯这才起身道了个万福:“天色渐晚,今日便到此处吧。”
“期待与张兄下次会面。”
说罢,就头也不回,迈入庭院右侧的回廊之中,渐行渐远。
张二奎坐在原地,目送刘雯远去,痴痴地看着。
就连郭兴汉走到自己身边,都没有发现。
郭兴汉看了眼猪哥样的张二奎,没多说话,只是捻起桌上的糕点,填了填肚子。
直到刘雯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后许久,张二奎才回过神来。
惊奇发现,郭兴汉坐在自己身边。
“郭老师。”
张二奎连忙起身,恭敬道。
郭兴汉平日里除了负责研发工作之外,还要负责研究所新人们的教学工作。
新人们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称呼郭兴汉为老师。
“坐吧,坐吧。”
郭兴汉拉了下他的衣袖,闲聊起来:
“感觉今日的这个女孩如何?”
这是郭兴汉提出婚配问题后,安排的第一场相亲会。
自然非常受秦王府的关注。
为了能够让男女双方见上这一面。
有许多人,在背后做了极其多的努力。
光是为了说服思想保守的大家,朱樉就费了很大的力气。
甚至以秦王之尊,亲自到刘雯家中说服了她的父亲。
让他同意刘雯来赴约。
当然,他也对现场提出诸多要求。
比如他要亲自看着。
因此,看似只有刘雯和张二奎两个人的现场。
实际上,在四周围不起眼的地方,聚集了无数的眼睛。
“她很好。”
张二奎傻呵呵地笑着说道:“我们聊的很开心。”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郭兴汉喝了口茶,咽下自己喉咙里的糕点。
四周围虽然能够看到两人的声音,却听不清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说了很多。”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她在听。”
张二奎此时不复之前的腼腆,侃侃而谈:
“说起了研究所里的一些日常,不过说的最多的,还是关于殿下的一些事情。”
郭兴汉皱皱眉头,这和他们之前想的并不太相同。
但是郭兴汉也没有太多的此类经验,他也不清楚这算不算正常。
只能够暂时先记在心里。
“郭老师放心,涉及到研究所机密的事情,我可是一概没说!”
张二奎看着神色不太好的郭兴汉,连忙给自己辩解道。
郭兴汉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是在想这件事。
研究所的事情,其实没有太多需要保密的内容。
那些涉及到核心技术的东西,几乎都是郭兴汉带着朱樉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们完成的。
就算张二奎想要泄密,都不可能。
更别提,那些技术的理解难度非常高。
没有一定的数理化基础,骤然拿到手里,看都看不懂。
“此事细节你再同我一点点说一遍,我要向殿下详细报告一番。”
郭兴汉笑笑道:
“如果你俩能够成,倒也算是一场佳话。”
张二奎自无不可,从头开始说起他们两个人相处的场景。
当然,这之中含有大量张二奎自己的主观描述。
郭兴汉没有打断他,而是就这些,全部都写成文字报告,呈现到了朱樉面前。
“殿下,这些便是此次的全部过程。”
朱樉细细看过长达四千字的报告,这之中不仅仅有张二奎的主观描述,还包括郭兴汉在场外看到的双方肢体动作。
朱樉没花几分钟时间,就全部看完了,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这位刘小姐,没有看上我们的张才子。”
“全程都只是在敷衍他罢了。”
朱樉这些年,也是见识过了形形色色的人。
喜欢上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也经历过。
很明显,刘雯只是迫于家里长辈的压力,才出来走了这么一遭。
这也让朱樉不得不思考。
在这个封建礼教没有被完全打破的年代。
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既然如此,那还要让他们两个人再继续接触下去吗?”
郭兴汉好奇问道:
“如果不再继续,恐怕刘家那边会有些微词。”
经历过宋元时期理学的发展,女子再也不像汉唐时期那样,拥有较大的自由。
而是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即使刘雯和张二奎两人什么都没做。
但是这件事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刘雯往后想要再嫁人,会变得非常困难。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即使现在在朱樉的大力推行下,无论是关中还是江南地区,都出现了大量的纺织女工,开始在外工作。
甚至其中不少人,还自己给自己梳起妇人的发髻,示意自己终生不嫁。
这些人,也被称作自梳女。
如今,在江南、关中等纺织业发达的地区,并不算特别罕见。
但是她们大多是出身自最底层。
整个大明范围内,像她们这样能够自力更生养活自己的,还非常稀少。
尤其是像刘家这样的世家,更不可能让自己家的女子,出去抛头露面。
即使是刘雯家这样的远支也一样。
因为在老一辈看来,这样做有损世家的脸面。
“此事,恐怕还是要再和双方继续交涉一番才能够决定下来。”
朱樉沉思一小会儿,也没有得出太好的答案。
“尤其是对刘雯这一方,我们还要考虑他父亲方面的意思。”
封建时代的婚姻,双方父母,依然是对婚姻有着很大的决定权。
张二奎一方,不用多说。
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他对刘雯已经产生了一丝喜欢的情愫。
不管这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这一点喜欢,总是磨灭不了的。
他的父母,也不会有太多的意见。
毕竟两人都觉得只要儿子能够找个良配就好。
他们也相信秦王给他们儿子找的妻子,不会太差。
正是出于这份淳朴的信任,朱樉才对两人的事情,格外的上心。
婚姻不幸福,那毁掉的将会是三个家庭。
“殿下何必要这样麻烦。”
“给刘雯父亲升上几级,我不信他会不同意两人的婚事。”
其实就连郭兴汉都不明白,朱樉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来折腾。
既然刘雯父亲在秦王军中,那就有的是办法让他同意。
父亲同意,这桩婚事也就成了。
至于刘雯本人的想法,并没有出现在郭兴汉的脑海之中。
她就像一件物品一样,被郭兴汉摆在了自己内心的天平之上。
一个女人的分量,在他看来自然比不上张二奎这个能够在科研路上有所成就的人才,来得重要。
朱樉斜视了郭兴汉一眼。
心中升起一股警觉。
郭兴汉也许是这么长时间,都在接触各种各样的科学理论。
让他的心理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扭曲。
人本身的情感,被他看的很低。
一切在他的眼中,似乎都只有利益的交换,和得失是否得当。
只要能够达成最终目的,损耗一些感情,在他看来根本不成问题。
“兴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朱樉最终还是出言解释道:
“人的感情,不是可以用来交易的。”
“若是日后出了问题,你我都要为此负责任。”
“咱们不是要他们卖女儿,而是将两个年轻人撮合在一起。”
郭兴汉一脸茫然,这怎么又扯到卖女儿上边了。
刘家虽然算不上大富之家,但也没落魄到那种地步啊。
不过他还是将朱樉的话记在心中。
“这样吧,你再同我一起去她家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