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还有如此内情。”
朱元璋若有所思。
无论是蓝田血夜覆灭宋家,还是粮食战争之事,他都有所了解。
在关中的密探,时常发送各类密报,将关中的近况告诉他。
但是这些人大多地位并不高。
因为没有专业的技术能力,在秦王府中只能够从事较为基础的文书等工作。
接触的消息庞杂,难以窥清事件的全貌。
朱元璋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慢慢去推算整件事情的真面目。
直到朱标说起,他才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
恍然间明白,朱樉通过这一系列手段。
对世家的统治根基,造成了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朱元璋思考起来,自己是否能够从中借鉴一部分手段。
自盛唐轰然顷颓后,世家门阀的力量便衰弱了许多。
但并未完全消失。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集团的存在。
以血缘为纽带的门阀,以知识垄断维系的学阀,以军事实力威压的军阀。
都是利益集团的体现。
朱元璋很清楚,如今大明内部远不是铁板一块。
而是分化成数个大的派系。
武将方面,淮西勋贵们自成一派,各地降将抱团取暖。
好在武将们,做事粗糙,胆子甚大,贪赃枉法之事,几乎都是明着来。
老朱处理起来,也毫不手软,只要亮刀子就行。
文官们,才是真正让朱元璋头疼的存在。
擅长在文书、公函上做手脚的文官,想要找出他们的毛病来,比砍人还要麻烦。
文官派系也更加复杂,除了以地域划分的各个派别外。
还有同年、师生等等关系组成的派系。
大体上,又可以分为李派和胡派。
分别是以李善长、胡惟庸为首。
不过自从李善长告老还乡之后,李派的势头不再。
完全被胡派给镇压住了。
这还是朝廷里的派系划分。
各个地方上的世家,那更是多如牛毛。
仅仅是江南地区,就有不少坐拥上万顷土地的豪族。
过去朱元璋不动他们,除了忌惮他们在地方上的庞大影响力,还有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处理办法。
若是没有理由,放手去杀,弄不好就是民怨沸腾。
“标儿,你说咱们能不能也办个这粮食交易所?”
朱元璋思考片刻后,向朱标问道。
“难难难!!”
朱标不断摇头说道:
“想要创办粮食交易所,需要不少人力物力。”
“以京城目前状况来看,人力倒还好说,京中能人志士不少。”
“但是创办交易所,需要极其多的粮食,以京仓的情况来看,储备并没有那么充沛。”
粮食交易所,能够超发一部分粮票。
但是也不能够无限制超发。
真那么做,那粮食交易所将很难换出粮食来。
真要是有换不出粮食来的那一天。
粮食交易所和粮票的信用,也就彻底破产了。
朱元璋好奇问道:“依标儿看,要存下多少粮食,才能创办咱们的粮食交易所?”
朱标想起朱樉曾经告诉自己的数据。
西安城内有九十多万民众,储存了约有五十万石的粮食。
粮食交易所的粮食数量,并不固定。
每当夏收、秋收的时候,会有大量新粮入库,数量最多能达到上千万石。
而在冬日里最少的时候,民众大量兑换粮食来吃,储存量会下降到六百多万石。
但即使是最少的时候,也足够整个关中民众,吃上很久一段时间。
“有个三四百万石,我估计就能将这粮食交易所办起来。”
朱标摸了摸自己的手肘,略微思考后说道:
“要是开到整个江南,恐怕还要再翻上几倍。”
“三百万石!”
朱元璋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去年整个大明朝的粮税收入,也不过才一千二百多万石。
一下子抽出全部粮税的两成半,才成立粮食交易所。
实在让朱元璋肉疼。
府库之中虽然还有不少的粮食。
但是在朱元璋的老农思维看来,这些都是要预备着未来的荒年。
不然到那时候就只能饿着肚子。
不能够在这种时间,就随意拿出来挥霍掉。
“能不能少一些?”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这样咱们就也要减少粮票的发行量了。”
朱标皱皱眉头道:“按照二弟在关中的经验,粮票的发行量只要不超过仓库内粮食总量二成,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个数字,事实上略微保守。
因为和普通货币发行后,很难再回收不同。
当一张粮票所代表的粮食被兑换掉之后,那张粮票也会被销毁。
因此市场上,作为钱币存在的粮票数量,一直没有那么多。
甚至不能够完全满足大家对于货币的需求。
这也是为什么,铜币在关中还有很大的存在土壤。
按照朱樉的测算,即使超发一倍,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出于稳健起见,并没有超发那么多。
“既然如此,那咱就先拿出五十万石粮食,给你试试手,让标儿你来办这个粮食交易所。”
朱元璋大手一挥,就决定让朱标来做这件事。
“你意下如何?”
“儿臣,必不辜负父皇期待。”
朱标退后半步,躬身拜道。
“不过孩儿还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粮票之事,儿臣想先从母后手下的工坊发起。”
“不知道父皇觉得怎样?”
粮票刚刚推出,没有什么公信力。
民众并不会认为,一张纸片能够比他们用了千百年的铜钱更实在。
毕竟铜钱含铜不少,便是融了铸铜器,也还合算。
但是粮票就是一张纸。
若是换不出粮食,擦屁股都觉得太硬。
朱标就想着从各个工坊开始用起。
这些工坊不少都是朱樉还在应天府的时候创立。
后来出京就藩,就将工坊全部交到了马皇后的手上。
既能够补充宫中内帑,也为马皇后增添了话语权。
工坊中的工人,收入不低,消费能力很强。
关键在于,他们对于皇家的信心很足。
无论是朱樉还是马皇后,都待他们极好。
将粮票发给他们,出现挤兑现象的可能性,也不会很高。
“此事只要你能说服你娘,咱倒是没什么意见。”
朱元璋不以为意。
工坊的各个大匠,几乎都是被朱樉一手提拔上来的。
除了朱樉的话,也只听马皇后的话。
其他人一概不听。
而离了这些大匠,工坊也就废了。
便是朱元璋,也很难插手其中。
“不过有件事,咱可要先告诉你。”
“粮食交易所做成最好,做不成也没什么大碍。”
“但是不能毁了你的名声。”
作为亲手培养了数年的接班人,朱标明白父亲话中的含义。
身为大明的接班人,他必须是毫无瑕疵的。
不能够出现任何的失败和恶名。
太子不能够有任何的污点存在。
这也是身为开国皇帝继承人的悲哀。
从小生活在父辈耀眼光环之下的他们,即使再努力也很难超越。
哪怕是犯了任何一点小错,都要接受旁人放大镜细细审视和无穷无尽的劫难。
历朝历代开国皇帝的太子,都没什么好下场,与这也有些关系。
“儿臣明白。”
朱标又欠了欠身,这才抬头向朱元璋问道:
“父皇,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若是没有,儿臣这就去忙粮食交易所的事情。”
“这事情没那么着急。”
朱元璋拉着朱标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回来这段时间,可有看过皇孙?”
“你走这么长时间,他怕是都要将你忘了!”
朱标出京一趟,走了差不多半年时间。
这年头交通并不便利,一趟远门可能就会错过许多事情。
“还不曾看过。”
“这几日太过忙碌,还未曾得空。”
朱标回来就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
不仅仅是这半年朱元璋批过的各式奏章,要他再审查一遍。
还有他和朱樉谈过的各类合作,也要他尽快落实下去。
比如,各类军火的换装,也要他从京营中先挑人,去关中熟悉装备。
双方也好交流些作战经验。
秦王军的火器作战经验非常充足,足够当京营军官们的老师。
哪怕是基层战士的军事技能,也大多领先京营军士们一大截。
按照朱樉所言,这是因为秦王军中的基层士官大多军事技能过硬,在士官学校内接受过专门的教育。
有他们起带头作用,就能够将基层士兵的军事技能也向上提一大截。
除了火器换装的事情需要他操劳。
关中第一批军火已经在生产之中,不久第一批的火器就会用船运回京城。
朱标还要负责调拨钱财,支付这一批军火的费用。
还有化肥的事情,也牵扯了朱标大量的时间。
这几天时间,还要和工部商量在城外选址建造化工厂的事宜。
如此多的事务,压在他的肩膀上。
要不是他还年轻,身体健壮。
早就已经被累到了。
“这些个事,晚个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元璋带着丝丝不满情况道:“皇孙如今尚且年幼,最好还是自小陪伴在他左右。”
“言传身教,促进他成长。”
朱元璋自己有不少的儿子,自认为自己在这方面颇有经验,于是向朱标诉说自己的育儿观念。
朱樉若是知道朱元璋的想法,一定会忍不住笑出来。
这世界上存在擅长教育孩子的人群,但是这里面绝对没有朱元璋的名字。
他要是真擅长教导儿子,就不会养出那么多残暴、奇葩的王爷。
各个都是在京城、在朱元璋的眼皮子地下老老实实,一旦到了外地就藩,就本性爆发。
骄奢淫逸,沉迷享乐,杀人取乐。
“父皇教诲的是。”
朱标倒是觉得朱元璋说得挺有道理。
自己回来这么多天,都没有踏入过后宫半步。
确实有些冷落了常氏和自己的儿子。
“儿臣今天回去,就去看望他们。”
“雄英这段时间,可对你是想得紧啊。”
朱元璋笑笑说道。
想起可爱乖巧的皇孙,就是一向阴沉的朱元璋都开朗了许多。
“不少次都吵着问爹爹去哪了。”
朱雄英如今已经实岁两岁多,虚岁三岁多。
已经能说不少话,时常会逗朱元璋开心。
因此朱元璋对这个孙子,也是格外宠爱。
当年朱标出生的时候,朱元璋尚且在南征北战之中,鲜少有时间陪他。
等到定鼎天下之后,出生的儿子,朱元璋喜爱的很少,大多只是给个名分了事。
直到朱雄英出生,朱元璋才将自己当年对朱标欠缺的疼爱,都补偿到了这个隔辈的皇孙身上。
“是我亏欠雄英这孩子。”
朱标面色愧疚道:“这段时间,各种琐事缠身,冷落了他们。”
“你能认识到这点就好。”
朱元璋点点头说道:
“去后宫看看吧,你夫妻二人半年未曾相见,想来也有许多夫妻话要说。”
朱标点了点头,向朱元璋告退后,也就出了乾清宫。
没有再去处理政务,或是和六部的官员谈事情。
而是直接让车驾转向,向着太子东宫的方向驶去。
负责车驾的侍从们,心头有些惊讶,不过更多是高兴。
高兴他们的太子殿下,终于想起被他冷落了长达半年时间的东宫。
太子一直没回去,可是将他们这些侍从、奴婢们害苦了。
东宫中的太子妃和皇孙,长久见不到太子殿下,虽然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那日渐消瘦的样子,还是让侍从奴婢们心惊胆战。
深怕太子回来之后,会严惩他们。
好在太子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惩罚他们。
车驾的速度飞快,不消一刻钟时间,就驶入东宫。
“殿下!”
早已得到宫人传报的太子妃常氏,抱着已经三岁的朱雄英,面带笑意站在宫门前等候。
“你瘦了。”
太子妃好看的柳叶眉微微蹙起,嗔怪道。
“西北的风沙太消磨人。”
“瘦了吗?”
“哈哈,一路奔波怎能不消瘦。”
朱标却不以为意,反而是牵起常氏的手,向着殿内走去。
另一只手,则是从常氏手上抱起朱雄英。
刚刚三岁的朱雄英,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你是爹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