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远慵懒的靠在躺椅上，身后的婢女低垂着头，小手在其脑门上小心翼翼的按着。

作为他名义上的护道人，这位灰袍老者不知何时走入了房间，目光轻瞥一眼，那婢女转身便走。

一只手伸出，却是被许清远生生拽住，留了下来。

宋老神色沉默，“老身有话跟你讲。”

许清远半点未抬头，连眼睛都未睁开，“讲。”

“还请让她离开，这是宗主……”

许清远终究是微微睁开了眼，轻瞥了一眼那位站在前方的宋老。

他咧嘴一笑，满不在乎的开口。

“哦，那个老东西啊，他又狗叫了什么？说与本道子听听。”

宋老目光微微一怔，就连身后的婢女此刻本低垂着的头，此刻低的更深了。

紫袍青年不以为意。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确实，倘若了无遗憾的离开世间，自然心间安宁。

人之将死，无药可救之下，自然无惧无畏。

宋老没说话，只是轻轻递给许清远一个锦囊。

“里面是什么，老身没看，宗主他老人家只说若是道子您无法领悟天衍，便将这锦囊交予你。”

待老者远去后，许清远终究是拿起了那东西。

对于生的渴望，令他打开了锦囊。

其内字迹密密麻麻，但仅仅是瞧了一眼，许清远便笑着将其捏碎。

“我还当是什么办法呢……早就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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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河水流淌前的最后一天，他随着陆青山来到了一处地方。

青黑古朴的石面，裂纹遍布其中，连带着那其上隐隐雕刻的文字都显得无比模糊，并不高耸，也并不震撼，只是一根矗立在地面上平平无奇的石柱。

这是叶无忧第一次看见十二神道柱的真实模样。

若非是陆青山与自己事先说过，放在山野外，叶无忧还真不会想到这便是所谓的十二神道柱。

只是，为什么他也在这里？

许清远从盘膝入定中悠悠醒来，目光望向叶无忧。

他已经在这儿待了很久了。

自从来到大炎的每一天，基本上都会待在神道柱下。

可天衍之法，不会就是不会。

所以许清远现在很好奇对方是否能够学会？

想来是不能的。

毕竟许清远能瞧出来，对方资质天赋不如自己，修行境界也不如自己，自己都无法参悟，他怎么能学会呢？

他此刻的目光丝毫不曾挪动，死死的盯着叶无忧。

片刻后，许清远阴郁的面色之中露出了一丝笑意。

果然啊，果然。

在他的视线里，叶无忧已经对着石柱发呆好一会了，可就是没半点反应。

他甚至还听见了叶无忧询问的话语。

“陆青山，这真是神道柱？上面的文字我怎么半点看不懂？”

“确实是神道柱……上面的文字是古迹，以你目前的水平确实很难看懂。”

许清远差点笑出了声。

早在来大炎之前，他就专门去研究了这石柱上所属的古文，虽说没能完全掌握，但也明悟了不少，结合这大半个月来持之不懈的参悟，多少也能懂其上的意思。

这家伙连字都认不全，也妄图领悟天衍？

他的目光注视了很久。

以至于叶无忧都感觉有些不自在，回头轻瞥了一眼许清远，收回目光，面色奇怪。

他确实参悟不出这神道柱上饱含的深意，也没半点收获。

看来自己当初用《无相心经》学会天衍果然是没错的选择。

如果真正来这领悟神道术，那就是等死。

如何领悟呢？

叶无忧不知道。

没关系，遇事不决，可问天衍。

他摊开手，一个黑色小人在手心浮现，轻轻叩首。

用天衍之法推衍：如何领悟天衍？

耳畔响起蜂鸣，一幅幅画面此刻疯狂冒出，在叶无忧脑海内浮现。

他的双眼逐渐茫然了起来，却是整个心神都投入了其内。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许清远目光怔然，却是从地上一跃而起，呼吸猛然间变得急促无比。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叶无忧，露出袖口的双手却是因为起伏不定的心绪而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心中情绪驳杂无比，叶无忧此刻的一幕，无疑于在他伤口上撒盐。

许清远认为叶无忧和他很像，一样的身份，相似的年龄，困境都相同。

眼下不一样了。

如同一个池塘中的两个溺水之人，一个还在苦苦挣扎，另一个挣扎着突然大吼一声。

“我会游泳了！”

陆青山站在不远处，目光随意一扫。

许清远终究是没了动作，沉默许久，转身离去。

叶无忧仍旧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但心间却是摊开了一副磅礴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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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缭绕，群山峻岭，白玉雕刻的石柱从云雾下方撑天而起，化为数道充满仙气的石拱门。

而在这白玉通道之后，则是一座比之大炎皇城更为庞大的宗门，一半落座于山间，一半却是悬浮于空中。

无数道身影在其内来来往往，剑光流转，有人负手御剑而行。

彩衣飘然，有女子踏着红绫绸缎掠于天际。

踏云，驾鹤，乘风，御剑……

与认知中截然不同的画面出现在叶无忧眼中，他一时之间觉得很荒诞，但却又觉得非常合理。

比之修行者，所看见的这些人，似乎有一个更为贴切的称呼……

仙人。

画面再度一转……

他瞧见了两拨人群，为了一些亮晶晶的石头大打出手，手段比他们这群所谓的修行者更为强大，随手一挥便是相当于四境的大神通。

他瞧见了有人证道于山巅，在那人身上有无形气息悠然飘起，飘向天际。

再然后……

他瞧见了日月星河轮转，看到了愈来愈多的，仙人？

一批又一批，他们的寿命似乎很绵长，百年，千年，万年……甚至长生。

需知在叶无忧的认知里，中三境大神通寿命不过五百，最多不过千年，若是上三境，或许能悠长一些？

但也绝对没有万年那般多……

但是这些“仙人”似乎寿命一个比一个长。

“我要长生！”“修行就是为了长生！”

渐渐的，这好像变成了这些人的某种共识……

叶无忧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却又说不上来。

他的心神微微一动，下一刻便落到了其中一人身上。

那是他感觉气息最为强大的人。

那是一个风华绝代的长生者，他面色平淡，似乎刚刚证道长生，已然不朽，无数人向他道贺。

他的身后站着许多貌美的女子，面色皆是欢欣无比。

若是故事，往往到这儿便会结局。

可生活与现实不会。

陪伴在他身旁的人一个又一个老去，沧海桑田，日月轮转。

威严的白玉石门倒塌，那位长生者还站在那儿，眼前的事物已然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的神色已然疯癫。

一个人的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最后，天空似乎出现了裂纹，随之，天空竟然露出了一张满是痛苦的脸庞。

天地之间某种物质仿若被剥离一般，虽然那些东西，随着长生者的愈发愈多，本就不如最初那般丰富了。

一个又一个所谓的仙人从空中落下，谪仙如雨落。

无数叶无忧熟悉的气息从破碎的天空四散开来，落于世间各地。

那是大道残骸。

叶无忧睁开了眼，身上的侵蚀不知为何，消散了大半。

幽蓝色的侵蚀似乎只到自己胸膛而已，其余的地方都恢复如常。

挺好。

但叶无忧此刻心神似乎不在这里，他茫然开口，仿若询问，又仿若自言自语。

“师父，修行是为了什么？长生么？”

“怎么会呢，修行只是为了念头通达罢了。”